慕云氏族自古以来,便多有一胎双生或三生。每每有多生儿诞下时,往往天资聪颖而且彼此心意互通。出谋划策时,会兄弟数人先共出一策,而后互相推演,使之滴水不漏,所以慕云之策向来就不是一人之策。
传至上一代世间盛传“墨香一刻,算无遗策”的太师慕云铎、慕云铉、慕云锡三兄弟,分别善谋、善断、善卜。这一胞三胎的兄弟在谋策时喜爱研墨,研完一勺清水便是推演一遍。待到墨香满室之时,往往已决胜千里之外。
所以苍梧国的太师一直都不是一人独任,传至本朝的,正是前任太师慕云铎的双生嫡子慕云佑与慕云佐,人称右太师与左太师。
按慕云氏沿袭下来的祖制,近百年来分宅不分府,太师府只有一座,却同时住着兄弟二人。
叶府偏远,太师府又在皇宫侧近,这一路走来,足足把万桦帝都绕了大半。待到府前已是掌灯时分,下人们正挂起十二盏藁式描金祥云灯,将府门上的六十三颗黄铜门钉映得灿灿生辉。
“拜见太师。”叶知秋深深一揖,身后的苏晓尘也忙着拜下身去。
慕云佑靠在太师椅上没有起身,显得有些乏力,只伸手示意道:
“叶尚书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
慕云佑年四十有七,按理说还未过一个男人最鼎盛的时期,但看上去身体虚弱得像一片枯叶,脸色苍白,眼眶深凹,倒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
他望见叶知秋身后的苏晓尘,脸上现出几分喜色,向他招了招手。苏晓尘起初还拘着形儿,老老实实地站在后面不敢说话,见慕云佑朝他招手,乐得立时忘了叶知秋的嘱咐。他上前几步,单膝跪下,捧住慕云佑的手道:“佑伯伯,孩儿可算见到你了。”
慕云佑伸手去摸苏晓尘的头,却有些够不到,喃喃道:“你是又长高了……我苍梧子弟的身形大多短精悍,如尘儿这般伟岸的还真是少见。可谓鹤立鸡群,出类拔萃啊。”说完脸一沉,又问:“这些日子里功课如何了,可有贪玩只顾着骑马去了?”
苏晓尘乖巧地把脑袋一缩,说:“孩儿虽然喜爱骑马,但决不敢耽误佑伯伯交代的功课,之前您传给孩儿的百战策论已读到下卷,遇上好些疑难的地方想问,舅舅说伯伯需要静养,不得扰了清神,孩儿便只好先窝在肚子里。”
“哦。是什么疑难,且说来听听?”慕云佑久未与苏晓尘讲经谈略,显得饶有兴趣。
苏晓尘张口诵道:“孩儿读到夫军成於用势,败於谋漏,饥於远输,渴於躬井……”忽然闻得舅舅叶知秋咳嗽了一声,登时醒悟是不让他再念的意思,于是看看叶知秋,又看看慕云佑,口中声势渐微。
慕云佑一怔,顿时笑了,说:“尘儿且等伯伯与你舅舅说完正事再细细听你说。”转头向叶知秋正色道:“今日请叶大人来,不为有他,是想商议此次太子殿下出使碧海国之事。”
叶知秋正坐一揖,“不知太师有何见教。”
慕云佑缓缓道:“碧海国与我苍梧国一衣带水,世代交好。近几十年来,为共拒那伊穆兰国,更是唇齿相依,互为倚仗。自开朝以来,每五年都会互派使节以示贵和。此次圣上命太子殿下亲率使团前往,不比往年,大有继往开来之意味,满朝上下都极是看重。奈何我体力不济,出使一事都托付于左太师,圣上数次派人来垂问,我竟一问三不知,实是惭愧。”
叶知秋闻言,温言相慰道:“太师言重了。这些年,太师为了政事殚精竭虑,才抱恙在身。当下还须安心静养为要,此事左太师已有吩咐,他命下官将赠礼之数比往年翻了一番,又将使团随臣人数增至七十二人,以示圣意。”
“叶大人办事向来严丝合缝,无不放心。”
叶知秋听着慕云佑的语气似是意犹未尽,轻声问道:“太师可觉有何不妥?”
“并无不妥,并无…”,慕云佑摆摆手欲言又止:“只是…内人近日听闻出使碧海,偶有提及思乡之情……”
叶知秋微微一笑,心下了然,回道:“银泉公主殿下本就是碧海国当今圣主的御妹,远嫁我苍梧国二十四载,虽然与太师琴瑟和鸣,但心生思念是再人之常情不过的事了。若太师觉得妥当,下官明日便上奏圣听,请公主殿下也加入使团同行,探望母国。”
叶知秋行走礼部二十余载,对此中缘由心如明镜。当年伊穆兰国挥师南下来犯碧海,势如虎狼,多亏了慕云氏所出的金山之策助碧海国退敌解围。碧海国为答谢示好,将银泉公主下嫁慕云佑,媒妁之人正是叶知秋。
省亲之事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入了出使碧海的使团便是公干,事关国体。慕云佑与银泉公主既是夫妻,对此事理当避嫌,他平日为人极是谨慎微,想来不好上奏,更不好议于朝堂,所以请自己到府中来叙。
想到这里,叶知秋不禁一笑,其实慕云佑贵为太师,何至如此。若是换成他弟弟慕云佐,怕是一纸文书差人直递到礼部着令立办了,哪里还啰嗦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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