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凤眉目低了低,道:“是我娘在等我爹。”
罗玄闻言,心头一暗,那一刻,他也不知自己在盼什么答案。
青儿低头看看她怀中的涤缎,轻快道:“你上次指明要的储碧绸,我们甄秀坊里没有,我今晚便替你上南肆的麒云斋跑一趟,那麒云斋好怪,每晚丑时才开门做生意,凤姨,我明日就将料子给你送来!”
聂小凤望着她如花的笑靥,眸中也是神采奕奕。
青儿走后,聂小凤抱着涤缎掩门回房。夜色已沉,罗玄提身跃至她家的庭院围墙上。
院内,主屋纱窗内透出的橘光正映衬着她来回走动的倩影,酥软撩拨着罗玄的视线,他终于按捺不住,提身再飞近些,无声地落脚于聂小凤的房顶檐头。
掀开屋顶的两块瓦砾时,恰逢一阵凉风袭来,身上的温度突然提醒了罗玄,自己正做着偷窥之事。
他心下一愣,这等行径,他神医丹士罗玄在人间本绝不屑为之,然而现下,却是一切都改变了。若非如此,他还真不知自己当以何种姿态、何等颜面来关注她如今的生活。
却闻室中传来了另一抹女音,罗玄仔细回忆一番,向内看去,果然是小凤的母亲,聂媚娘。
她身上的寻常农妇打扮,正和很多年前她带着聂小凤被觉生偷藏于少林寺后山小屋中的装束一模一样。当年罗玄曾在少林后山埋伏,正撞见少林方丈觉生大师同她母女俩私会,从而发现了他一家三口的关系。
那时聂媚娘的装束,聂小凤的装束,至今罗玄还记忆犹新,只是一对寻常母女罢了。
原来这些年来,她母女俩织布卖帛,相依为伴,二十余载在这冥原患失镇上生活,过得竟比在人世间时要安祥百倍。
“小凤,你前几日晚上究竟去了何处?这些天都没顾上好好问你。”聂媚娘一边在屋角织布,一边柔声询问女儿。
聂小凤正坐在梨花圆木桌旁缝补衣衫,闻声手中一顿。
罗玄仔细瞧去,发现她所缝补的正是哀牢吻骨那晚,她穿来和自己留宿于山中旧庭的那件绫罗紫衫。
那衫身已被扯得破碎,若干年前、七日之前的两个阑漫长夜顿时随着这件绫罗紫衫引发的回忆,纷纷倒映在罗玄的脑海中,他突然再也不想回去那烟火人间,再不想理彼处好坏是非。
既然聂小凤已定居在此,罗玄当下心中作筹,明日便去镇中寻个医铺,落下脚来。
聂小凤却放下了手中针线,犹豫片刻,正色对媚娘道:“娘,我前日去了望乡台,已递上了转轮名册。”
聂媚娘闻言一惊,织布机的脚踏板“嘎吱”一声停下了:“什么?你递了转轮名册?为何不同我商量便擅作主张?”
“娘,你不是想知道我七日前晚上突然离家,是去了何处么?”聂小凤抬头看向母亲,即刻又眼帘低垂,橘光下的长睫剪出一室碎影,倒映墙上,分外动人:
“那晚,我返阳了,我去了哀牢山,是罗玄他突然在哀牢山拨开我的墓冢那样对我,我的魂魄便情不自禁地跟了他去,好不容易才抽身逃回来,要是他以后再那般对我,我,我动不能动,喊不能喊,那可如何使得?“
一席话直听得聂媚娘脸上青红皂白,百情浮现,聂小凤看看母亲,低头续道:“所以我才想,不如彻底抛却了今生轮忆,转世重头,如此一来,任他如何摆弄我在阳世的肉身,我也不会再生感应了。”
罗玄心中倒抽一口凉气,在房梁上好一阵眩晕,他忙稳住身体,仔细听下去。
聂媚娘却已面无血色,愣了两秒,大声斥道:“岂有此理!他这是想怎般?你肉身已入土多年,他竟还不放过,还要这般羞辱于你?!”
织布机“轰”地一推,聂媚娘站起来,在房中愤怒地转来转去,好久,她转身疾道:“如此也好!转了世便是前尘尽销,与那冤家彻底断念,茫茫人世,想他也不能再寻上门来,好!娘就随你一块儿去转世,娘要生生世世陪在你的身边!”
聂小凤闻言也从桌旁站起,软软地依进母亲怀中,柔声道:“娘。”
抬头再看母亲面色,螓首一低,愧疚地说:“小凤不孝,不能陪娘在此等爹寻来团聚了。”
聂媚娘叹了口气,随手将女儿的鬓前乱发理了理:“那个冤家这么多年都不来,我看他是在阳世达摩洞里坐忘坐傻了,算了!不过一世孽缘,事到如今阴阳陌路,还有什么不能放下?小凤,我们不等了,娘明日便去通知甄秀坊让他们另寻织娘,待一切安置妥当,娘便随你去转生。”
聂小凤想了想,说:“如此甚好,只是我日前回冥原时见到曌壁破碎,我担心罗玄已进了冥疆,这样我们便得尽快,不然若被他寻来”
“曌壁?你说生冥曌壁?生冥曌壁怎会破碎?”聂媚娘一炷香内,受到的震惊还真不少。
“我也没看清,好像是被一条大蛇硬生生撞碎了。”聂小凤小嘴张了张,随即又合上,见她有意把在荒冥边界遇上黑虬、险被吞噬的一段险遇隐瞒了去,罗玄知她必是不愿聂媚娘徒增担心,当下心头一酥,对她的怜爱之情愈加泛滥。
恨只恨自己当年有眼无珠,不早早将她迎娶入门,否则,以她原生真态,灿灿兰心,当是如何美好的永生良伴?
绝望与哀伤如同藤蔓一般,瞬间爬满了罗玄的心房她要去转世了,她已做下了决定,他该怎么办?银蟒郎告诫过,若不尽快阻止,他就会和她永失前缘,可怎样才能阻止她?
如今他罗玄已身入幽冥,一切重新洗牌,他的御灵之能恐还不及她,何况还有个必会事事相扰的聂媚娘,这名当年便同他势不两立的魔教圣姑。
难道让他现在便显身于她母女二人面前,三叩九拜,求聂媚娘将聂小凤许配给他罗玄?
倘若一切真能如此简单,他宁愿长跪不起,将她的庭前石阶一一叩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