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大的舆论背景之下,言官们纷纷上折子要求惩处熊廷弼,并且要求朝廷反思平奴方略,转而支持王化贞的正确路线。
内阁及兵部主要官员临时召开了会议,被这场口水仗搞的焦头烂额。
文华殿,新晋阁臣顾秉谦小心翼翼地朝叶向高问道:“叶阁老,皇上为何迟迟没有出现?”叶向高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答道:“皇上不在,朝廷就不运转了吗?边事就不讨论了吗?”顾秉谦尴尬的笑了笑,不再多嘴。
作为一个背叛了东林党而得到皇帝拔擢的文官,在叶向高为首辅的内阁之中,他顾秉谦的地位着实有些尴尬,几乎没有任何阁臣肯给他好脸色。就连兵部的官员们对顾秉谦这种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小人,伪君子也是嗤之以鼻,不要说兵部尚书张鹤鸣以及皇上钦命的辽务司侍郎王在晋这些高级官员,即便是与会的一些兵部主事,郎中官也对顾秉谦不假辞色,不待见得很。
这时,一旁列席会议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高起潜站起来笑道:“顾阁老,皇爷在召见温体仁,想来过会儿才回到。稍安勿躁嘛,咱们还是先议一议的好,待皇爷来了,便能拿出个主意来,岂不美哉?”
闻言,顾秉谦喜出望外,政治无小事,高起潜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可不仅仅是帮顾秉谦缓和了尴尬,也是暗地里同在座的阁臣们施压。顾秉谦极忙接住高起潜抛过来的橄榄枝,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朝高起潜郑重的鞠了一躬,“多谢高公公指点。”
明代的阉宦虽然地位极高,但是清贵的士大夫们想来不愿意捧这些不男不女的皇家鹰犬的臭脚,特别是铮铮铁骨的东林党,对于内臣更是不假辞色,所以高起潜那里受过文官的如此大礼?更何况还是顾秉谦这种阁臣,文官作到极致的人的礼遇?
见状,高起潜眉开眼笑,暗道顾秉谦果然名不虚传,是个聪明人,更是个明白人。只是这一幕落在其余阁臣,官员眼中,却是对顾秉谦更加不满了。身为文臣竟然同内臣眉来眼去的,当真是将读书人的气节给丢尽了。正人君子不屑与之为伍。若是杨涟、左光斗那般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在场,恐怕此时已经当场呵斥顾秉谦了。
片刻后,皇帝跟信王来到文华殿,众人见礼过后,皇帝笑道:“让诸位臣工久等了。朕刚刚召见了京报馆侍郎温体仁以及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
闻言,在座的文武官员皆竖起耳朵,静待下文。
皇帝笑道:“最近,京中流言蜚语众多,扰的老百姓们吃吃不安生,睡睡不塌实,实在可恨。温体仁肩负左右言路的职责,竟然没有履行辟谣的职责,朕申饬了他,并令他限期将京中这股子流言蜚语给压下去,让京中军民都吃下一粒定心丸。”
皇帝的这番话倒是中规中矩,没有惊人之举。现在京城之中,流传着这么严重的传言,无论事情是真是假,为了维稳需要,朝廷都需要安抚民心,否则除了更大的岔子就得不偿失了。
紧接着皇帝的另一番话却是让文华殿内的臣工尽皆大汗淋漓,只听皇帝又道:“镇江城得而复失的消息朕也有耳闻。可惜啊,实在可惜。至于建奴屠杀辽地百姓的传闻,无论是锦衣卫还是兵部都没有呈上来确切的证据,朕尚不能做出判断。”
“既然事情尚未查明,为何会闹得满城风雨?搞得人心惶惶,惹得朝廷威严尽丧,好似前线已经大溃败一样。朕觉得散布这些谣言的人,真是其心可诛,说不定他们还有建奴的背景嘞,他们指望着用这些流言蜚语就搞垮朝廷,简直是痴心妄想!”
“朕已经下令让骆思恭去处理这件事了。温体仁利用京报馆,向天下人解释清楚,这件事确系流言,安抚民心骆思恭则调动京中锦衣卫的力量,搜捕那些企图以流言蜚语,祸乱百姓的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全部丢进大牢。”
皇帝的话掷地有声,文华殿内的文武听得却是汗如雨下,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前线的坏消息都是他们散布出去的。这是文官集团制衡皇权的惯用伎俩,就是将自己的意志假借在天下民意之上,用以挟持皇权。
这一次,他们想要搞掉熊廷弼,令朝廷支持王化贞,便恶意炒作镇江之败,企图裹挟着沸腾的民意,令朝廷改变既有的战略。
但是皇帝的这两手准备,顷刻间瓦解了文官集团的所有努力。温体仁在明,利用京报纸这个口舌机关辟谣,骆思恭在暗,利用锦衣卫搜捕打压那些散布谣言的官员,一明一暗,一文一武,相辅相成,令文官集团再无机可乘。
当然,这些小伎俩只是小打小闹,朝廷的衮衮诸公们并不在意,譬如阁臣们从皇帝的话中品出来的味道就不是皇帝的愤怒,而是皇帝对熊廷弼既定的“三方布置策”的支持。
“毛文龙现在在哪儿?”
皇帝一番雷厉风行的手段过后,朝张鹤鸣问道。
兵部尚书忙道:“毛总兵现在退守皮岛,聚兵坚守。”
皇帝点了点头,“下旨,给予毛文龙上奏之权,可直接上折子传阅内阁,地方布政司不得扣押。”
“遵旨。”张鹤鸣道。
皇帝又说道:“朕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甚至也知道你们在怪罪朕对那个熊廷弼过于包庇,对不对啊?”
臣工们那里敢承认,连忙否认而已。
皇帝道:“王化贞的折子朕看了,他说的没错,假如数月前,朝廷调集军队屯驻辽西,即便不立即奏响反攻的号角,也会牵制住建奴的主力,令贼酋努尔哈赤无法分心去攻打毛文龙的镇江城。也就不会有今日之惨败。”
闻言,臣工们面面相觑,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回心转意了?
皇帝从袖口内摸出一个折子,说道:“这是熊廷弼的奏疏,在这本奏疏之中,熊廷弼对毛文龙奇袭镇江城的大捷大肆抨击,称其为:三方兵力未集,而文龙发之太早,致使奴恨辽人,焚戮几尽,灰东山之心,厚南卫之毒,寒朝鲜之胆,夺西河之气,乱三方并进之本,谋误专遣联络之成算,目为奇捷,乃奇祸耳!好一句目为奇捷实乃奇祸,按照他的说法,朝廷非但不应该封赏毛文龙为副总兵,还应该惩治他。”
叶向高犹豫了片刻,试探性的讲了句:“皇上,熊经略所言未免有失偏颇,毛总兵功虽难言,罪于何有?熊经略在奏疏中所说无外乎就是怪罪毛总兵发兵太早,以至于乱了他的三方布置之策,可是三方布置之策此局何时而定?熊经略还在奏疏中将建奴屠戮辽民的罪过都怪罪到毛总兵头上,臣以为不妥,此前辽人被杀戮已惨不忍睹,岂能尽皆怪罪到毛总兵头上?”
皇帝不无忧虑的说道:“是啊,这个熊廷弼,朕也对他头疼不已。听说他现在还待在山海关不肯前往广宁城?”
兵部尚书张鹤鸣忙道:“可不是嘛,皇上,这个熊廷弼太肆意妄为了。”
王在晋倒是难得的为熊廷弼讲了句公道话:“朝廷在辽西的十几万兵马都握在巡抚王化贞手中,熊廷弼数次上折子要求王化贞将兵权让渡给他,但都没有得到回应。熊廷弼便以此为由,已经赖在山海关好几个月了。”
皇帝叹了口气,“到底是人心散了啊,队伍越来越不好带了,你们是朕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闻言,文华殿内的臣工都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深吸了口气,皇帝强打起精神,搬诏道:“第一道诏书下给毛文龙,将副字抹了,让他在皮岛建立基地,就换作东江镇吧,朝廷给调拨兵马甲胄,钱粮军械。总之,要鼓励这个人,不能因为一场大败,就丧失了胆气。”
“第二道诏书下给王化贞,让他回京!”
“第三道诏书下给熊廷弼,限期三日赶到广宁城。”
“第四道诏书下给山海关总兵,假如三日内熊廷弼还没有动身,就将熊廷弼的脑袋割下来送到京城。”
“第五道诏书还是下给熊廷弼,让他务必守住辽西之地,朝廷不能再败下去了。冬天就快到了,辽河很快就会结冰,到时候难保建奴不会趁机兴兵。”
“第六道诏书下给田弘遇,调令他的水师舰队协防东江镇,另外,让他运送十门红夷大炮到广宁城头,至于这十门大炮的空缺,让他日后到孙元化那里再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