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时点头,他看的出来对奏这个问题的时候,祖大寿有些心虚,他也明白祖大寿到底在担心什么。跟开放的汉唐不同,明朝自打太祖成祖的时代结束以后,便日趋内敛,虽然不至于到了清朝那种闭关锁国的地步,但也差不多,除了少数东北亚、东南亚的朝贡国以外,明朝几乎不跟世界接触。
之所以会有这么一种现象,本质上还是儒家思想传承到明代发生了质变!
经历过宋明两代大儒改造的儒学,已经跟汉唐时期的儒家学说、儒家学派有了本质上的区别,譬如尚武精神的缺失,再比如包容性的丧失等等。
特别是明代,老朱家的大位毕竟是从所谓的“夷狄”手中夺回来的,所以说明代的华夷观念还是根深蒂固的。
有鉴于此,祖大寿难免不起心思,生怕皇帝因为顾及自己手下的兵将多是enggu人,而疏远自己,或者说是勒令自己遣散那些能征善战的enggu人。
皇帝盯着祖大寿,笑道:“没想到祖将军倒是跟朕想到一块去了,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祖大寿一愣,不明所以。
信王忙道:“祖将军难道忘了,我跟将军提及过的,新军之中便有1500名enggu铁骑。”
祖大寿反应过来,他又惊又喜,连忙俯身下拜,说道:“吾皇圣明。”
皇帝笑着对祖大寿说道:“回到关外以后,你不要再有什么顾忌!心中有什么抱负,尽管施展出来吧。关宁军现在的数量还远远不够,至少应当扩充到一万五千人,才勉强够用。”
这话等于是准许祖大寿将三四千人的关宁军扩充到一万五千人!
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信号!
祖大寿大喜过望,乱世将起,兵多将广才是硬道理啊。
袁崇焕却是面色不大好看,历朝历代成熟的君主没有像皇帝这样,一拍脑袋,就把如此重要的兵权交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将军手里的。
且不说祖大寿日后翅膀硬了,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听从朝廷的节制,单论最紧要的扩军的费用谁出?户部国库吗?可是听说户部国库里的银子现在都恨不得一个扮成两个使用了,那里还有余钱?
袁崇焕提及了这个问题,令祖大寿如同被浇了盆冷水。
皇帝浑不在意,他笑道:“你们现在都是将军,将军只管带兵打仗!兵饷的事情,不需要尔等操心,朕就问一句,这些年来,朕有拖欠过前线将士的兵饷吗?”
这个还真没有!
非但没有,无论是泰昌皇帝还是天启皇帝,在即位之初,还曾搬出内孥金,犒赏边军,泰昌皇帝犒赏了两百万两,天启皇帝犒赏了一百万两。
毕竟天启朝的时候,关内的局面相对稳定,还不至于像崇祯朝那样,半边江山都燃起了狼烟,农民起义搞得如火如荼,朝廷的税负每岁连五百万两都征收不到。
事实上,天启皇帝虽然即位不过两年,但已经进行了几场改革,其一皇帝勤政,一定程度上肃清了吏治,其二是让田弘遇垄断了北中国的海上贸易,其三是推广了玉米、土豆等高产作物。日后熊文灿的市舶司也会搞起来,皇帝也会抑制土地兼并问题,以及削减宗亲的奉养,预计明年的国库税负能够达到九百万两以上,当然这只是户部的收入,皇帝的私人收入只会多,不会少。如此以来即便不动用万历皇帝留下来的小金库,皇帝每岁也能筹措将近两千万两的税银,足够他折腾的了。
顺便说一句,事实上明朝中后期以后,畸形的明朝财税制度造成了一个怪相,即皇帝的私人收入不入国库的要比户部征收的合法税负还要多!
皇帝对祖大寿说:“离京之前,朕会让魏忠贤调拨一百万两银子给你,你就大大方方地运到关外,替朕招兵买马,加紧训练,争取早日打造出一万五千人的劲旅!一支能够跟建州叛军正面抗衡的劲旅。”
祖大寿兴奋的脸膛发红,他当即跪倒在地,发誓说自己绝对不会辜负皇帝的重托。
皇帝点了点头,至于袁崇焕担心的另一种可能,即祖大寿日后能否保持对自己的忠心,皇帝压根不去考虑,或者说他从来不相信人世间有绝对忠诚于他的人。
对于皇帝这种孤家寡人来说,他向来怀疑所有人。别说日后祖大寿是否忠心耿耿在皇帝心里是个问号,就是谈笑风生的现在,皇帝对祖大寿何尝没有戒备?
人心是不可以相信的,能够依仗的只有制度跟权术。
皇帝既然敢放权给祖大寿,自然会派人盯着他,节制着他,譬如袁崇焕就是不二人选。但今日宴会乃是大喜的日子,皇帝不会讲这些话摆到桌面上谈。
酒过三巡,皇帝的话匣子打开了,便谈及了刚刚迟到的原因。
“孙阁老从成都给朕捎来一封书信。”皇帝说道。
信王眼前一亮,“可是奢崇明伏法了?”
“假如西南的事情能够如此轻易的解决,朕也不会力排众议,设置一个川省总督的官衔跟衙门,并且放权给孙阁老,令他在西南自行筹措兵饷。”
顿了顿,皇帝又道:“贵州也出事了。奢崇明的一个姻亲,同时也是贵州一个势力庞大的少数民族首领安邦彦也背叛了朝廷,起兵包围了贵州。好在奢酋在川省为祸的时候,朕没有准许贵州出兵相助,否则现在的局面就是贵州兵力空虚,定然会被安邦彦乘虚而入。不过即便如此,安邦彦也数次击败了贵州官兵,现在已经率领数万乱匪,包围了贵州城!”
信王忙道:“臣弟愿意再去西南,替皇上分忧。”
皇帝笑道:“不碍事的,西南都是些癣疥之疾,不足挂齿。由检有大才,岂能杀鸡用牛刀?朕还需要你继续镇守关外嘞。”
张嫣忙道:“好不容易检儿回来了,怎么又要走?”
皇帝笑道:“朕也舍不得由检。朕虽然是天下的主宰,却也只有由检一个弟弟。但即便是天下的主宰也常常身不由己啊。只恨朕没能生在太平盛世,做个富家翁。不过也好,朕有的是时间跟精力打造出一个太平盛世,让我大明子民人人都做富家翁。”
信王及诸将被皇帝的话所激励,纷纷表示自己愿意追随皇帝,打造一个太平盛世云云。皇帝欣慰的说道:“好啊,不过尔等要切记,盛世皆是从乱世中来,和平皆是从战争中来,富足皆是从穷苦中来,显达皆是从困顿中来的道理。”
诸将拜伏,自是不提。
酒宴散去,皇帝并没有令关宁军在城内休整,而是被赶到了城外,驻扎在了京营附近。皇帝有心要用关宁军打磨一下京营,所以他心里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一场关宁军跟京营兵的较量了。孙祖寿、满桂接手京营也已经有大半年了,是时候检阅一下他们整顿京营的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