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的话,附近的读书人都安静下来,见状,老年读书人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的说道:“京报馆的记者获得了此次京郊大演武的独家采访权,跟关宁军还有京营兵的主要将领们都做了采访。关宁军主将祖大寿将军坦言,他麾下的健儿们的确是塞外兵!”
此话一出,观礼台上顿时就沸腾起来,有人在怒骂华夷势不两立,堂堂天朝上国,怎可跟塞外兵同流合污,也有人大失所望,痛骂朝堂主公尸位素餐,但也有少部分人似有所悟,陷入了沉思。
“京报纸还说什么了?”有人尖叫道。
老年读书人忙道:“报上说不止关宁军雇佣了塞外兵,就连陛下训练的新军之中也有一千五百名塞外兵。报上还说了,礼仪之大、华章之美,塞外不如中原,但牛羊骏马,控弦涉猎,中原不如塞外。数千年前,赵武灵王悟透了这层道理,然后痛定思痛,决心效仿塞外兵,搞了个胡服骑射,然后赵国兵马大壮,以致于逐渐称霸于列国。当今陛下亦有此志,决心仿效赵武灵王的故智,令我天朝王师仿效塞外战法兵法,练就出一支天下无双的铁骑”
此言一出,读书人们再也按耐不住,纷纷争辩起来。有相当一部分人,秉承着保守的观念,认为塞外人是蛮夷、仇寇,不得不防,不值得亲近,所以塞外的一切都应该抵制。另外一小部分人则认为,如今辽左伪金国势力猖獗,朝廷的确应该振奋武德,效仿太祖成祖,驱逐鞑虏云云。但是另外一些人又说了,强兵强国有的是办法,干嘛非要拾人牙慧,学习塞外蛮夷呢?国朝有那么多兵法,为什么就不能学习呢?
总之读书人之间的事情,很难达成共识,嘴炮什么的,消耗不了几斤粮食,故此一旦争论起来,理智些的还能落个不欢而散,脾气暴躁的少不了要大打出手。
好在观礼台附近有不少锦衣卫虎视眈眈的维持秩序,否则观礼台上的读书人早就开干了。宋明两代的士大夫虽然在战场上远不如汉唐时期的文人战力彪悍,但是在窝里斗中,却是战力爆表。
校武台上,皇帝看的兴致勃勃,此次京郊大演武,其军事目的自然是那关宁军当作磨刀石,用以检验京营兵整顿后的成果,但事实上,此次演武的政治目的明显要高于军事目的,否则皇帝也不用大费周章,请来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人前来“观礼”、“观摩”。
皇帝最具雄心壮志的内政改革已经着手实施了,他不久前从鲁王事件中,察觉到了既得利益集团的庞大势力,这令皇帝隐约感到不安,所以他需要展示一下自己的肌肉,一来壮壮胆气,二来震慑一下宵小。
福王就在皇帝的左手边,位列宗亲勋贵之首,皇帝在观看演武的时候,总爱拉着福王的手攀谈,不住的赞美自己的军队如何如何英武了得云云,用各种弦外之音,恐吓的福王大汗淋漓。虽然已经时值深秋,福王仍旧浸湿了衣衫。
拿捏了几下福王以后,皇帝唤来杨镐、袁应泰、王化贞三人,问道:“杨卿、袁卿都是跟建州叛军正面较量过的,现在有而见识了关宁军的军容军纪,王卿数次出使塞外,风餐露宿,着实受苦了,但也算是见识过塞外兵马的模样,打探过察哈尔部落的虚实,三位当着朕的文武百官的面,谈一谈吧,都说说跟建州叛军还有塞外兵马比起来,这关宁军如何?”
随着皇帝话音落下,文武百官尽皆沉默下来,他们纷纷竖起耳朵,仔细倾听。朝廷之上的有识之士这才明白为什么皇帝一直以来都对杨镐、袁应泰这两个罪臣法外施恩,原来是看中了两人“败军之将”的阅历!
杨镐跟袁应泰对视一眼,率先站出来说道:“建奴兵虽然装备简陋,但弓马娴熟,打起仗来悍不畏死,且关外乃苦寒之地,建奴兵世世代代在关外繁衍生息,最能适应那里的环境,故而在关外作战,建奴兵如鱼得水。而往常国朝王师进剿奴贼,一失利于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二失利于地利不在我,三失利于将士不教而征。此三者,人力皆可扭转。其一,兵将不知,是因为进剿奴贼的兵马皆是从国朝诸边各地抽调而来,必此不甚了解,甚至相互隔阂,解决之法倒也简单就是编练一支专门用于进剿奴贼的大军。其二关外之地虽然山高水远,但奴贼能够熟悉地理,掌握地利,国朝理当同然,只需多派斥候打探,总汇地图可也。其三,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练兵之法,带兵之策。臣乃败军之将,待罪之身,身陷囹吾之际,曾苦思冥想,仍不的其法,今日观看了关宁军的校武,这才如醍醐灌顶。建奴所长,乃骑射也国朝所长乃财力雄厚,兵多将广,主明臣贤,典籍制度蔚然壮观,事事皆先进与奴贼。所以国朝只需要将骑射这一项搞上去,击溃奴贼自然易如反掌。”
“今早臣看了京报纸,现在臣又观看了大演武,已然明白皇上心中的宏图伟略,乃是效仿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臣以为妥当!臣以为圣明!”
皇帝挑了挑眉,觉得杨镐这话有点“三分逗七分捧”的意思,看似中规中矩,实则讲的都是些拍马屁的虚言。
皇帝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投向袁应泰。
袁应泰就老实的多了,当然也许是经历过杨镐的前车之鉴,他学会聪明了。
“臣以为关宁军的战斗力应不在建奴兵之下,只是关宁军人丁稀少,恐不足以担当重任。”袁应泰顿了顿,又道:“假如国朝能够依葫芦画瓢,多打造几只关宁军这样的铁军,当可在三五载内,平定建奴,重现我国朝太平盛世。”
皇帝笑了笑,然后看向王化贞,说道:“王卿对塞外兵最为了解,那么可看出来关宁军的兵员来自何处?”
其实王化贞早就犯嘀咕了,此刻听皇帝这么问,心里已经确信大半,他忙道:“回皇上,以臣遇见,关宁军的兵士似乎多是enggu人。”
闻言,不管是杨镐、袁应泰还是满朝文武都大惊失色。
明朝虽然有着历史悠久的雇佣兵历史,但朵颜三卫毕竟已经是历史的尘埃,现如今的明帝国虽然也雇佣着不少塞外兵充实国防,但那些都是零散的服役于各地边军,像关宁军这样纯粹由塞外兵组建而成的部队还从未有过。
听了王化贞的断言,前来观看演武的文武百官都瞪大了眼珠子,想要瞧个真切。但是关宁军这支部队跟皇帝新军中的弓骑师不同,对于弓骑师,皇帝没有令他们移风易俗,甚至皇帝还让其余骑兵学习弓骑兵,效仿enggu人的穿衣打扮,跟饮食习惯。但关宁军不同,因为事先祖大寿害怕遭到非议,所以早早的令关宁军士兵换上了明军的铠甲服饰,故而仅从外观上看不出太多破绽。
只有像王化贞这种enggu通,才能从骑兵的外貌上看出点门道。
皇帝丝毫没有忌讳,他大大方方的承认道:“不错,关宁军除了主要将领是明人外,其余兵将皆是塞外兵马。”
见皇帝承认之后,文武百官大惊失色,纷纷上奏劝谏皇帝不可重用塞外兵。
“国朝跟enggu人打了两百多年,跟建奴兵打了才几年?虽然现在建奴势大,但用enggu兵来对抗建奴兵,岂非驱虎吞狼?岂非引狼入室?到时候建奴兵被灭了,enggu人赖着不走,恐生变祸。”
见群臣反对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皇帝不怒反喜,他今日就是要引爆舆论,然后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思想解放运动!
皇帝无意多做解释,因为他知道以群臣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度之,即便他磨破嘴,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扭转他们的观念。
皇帝之所以沉得住气,是因为他早已经筹备了后手,这些年皇帝没少网罗人才,至少京报馆里养着不少善于蛊惑人心的江湖人士、奇人异士。由他们出谋划策,上下打点,移风易俗都是小事一桩,更何况是皆是一个古已有之的“胡服骑射”问题?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因为关宁军已经有序退场,京营兵正缓缓登场。跟关宁军不同,京营兵多是步兵、车兵及神机营的枪炮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