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像是打翻了的墨汁四处流淌,将深蓝色的天幕染成一片漆黑,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唯有羽鸦的哀戚鸣叫声声遥递,搅动悲凉渐深的人心。
屋内没有一星半点的灯烛,十分昏暗,只有一点点弱不可见的微芒在缓缓挪动,像是一只萤火虫扑闪双翅,微光盈盈。定睛相望,是有人手捧着一盏白瓷烛台,往里间儿处慢慢的走去。
六折黄花梨木玳瑁屏风隔出个里间,四柱雕栏檀木床紧挨着墙根儿,床头床尾处镂刻的雕花一半沉在暗影里,一半溺在微光中,天青色轻烟罗帘随风拂动,那缠枝莲纹像活过来一般,隐隐生香。
落葵素来怕冷,旁的东西都能凑合,唯独晚间安寝时的物什马虎不得,每年都以当年的新棉花做几床厚厚新被褥,才好过冬。而如今时气炎热,只在薄薄的床褥上铺了蕴凉的紫茭席,掀开紫茭席,露出一整块床板,严丝合缝的装在床架上,没有丝毫端倪,望之是一张极为寻常的床榻。白瓷烛台上一截又短又小的蜡烛头狼狈烧着,京墨接过落葵手中的灯烛,凑到近前,只见她从枕下抽出一柄短刃,刀刃锋利,在烛火下闪着惨白的冷光,薄薄的刀刃刺入靠墙那侧的床板,沿着缝隙在床尾处缓缓划动。
刀刃触碰到一个凹凸不平的凸起,用刀尖儿轻轻拨动凸起,向左转动三圈儿,又向右转动三圈儿,只听得咯咯吱吱几声轻响,整张床榻竟然向外侧缓缓挪动起来,终于在离墙根儿一人多宽之处停了下来。
借着烛火微光望去,墙根处竟然是一处狭长黑暗的洞口,沿着洞口竖着个简陋的木梯,梯子向下通向黑黢黢的深处,下面似乎很深很暗,伸手不见五指。
落葵探身,伸出手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摩挲良久,触到一处半圆的凹陷,她从袖中掏出一颗拇指大小的浑圆珠子,严丝合缝的嵌入其中。
那珠子上光华流转,一线冷白的微光像水纹般漾出来,这些微光触碰到斑驳的石壁,便像星辰一般烙在上头,熠熠生辉,微光中隐约可见木梯被磨得光滑。
落葵回首吹灭京墨手中的蜡烛头,拿过床尾处的四层食盒钻进黑暗中,手脚并用的往下爬,这架木梯,她隔三差五便要走上一趟,即便没有明珠的光亮,即便闭着眼眸,也能走的稳稳当当。
京墨一向怕黑,夜间出门要点数盏灯笼引路,在屋里更是要灯火通明,亮晃晃如同白昼,现如今看着暗室黑黢黢的一片,他吓得手脚发软,在落葵头顶上颤巍巍的开了口:“阿葵,这里头这么黑,这,这是哪。”
落葵抬眼,她知道京墨胆子小,可没想到他竟然连黑都怕,那么这血淋淋的将来,他如何承受得起。她一双明眸隐隐含笑,在黑暗里亮晶晶的,像黎明前的星辰:“你下来的时候当心这点儿,你掉下来事小,把我砸坏了事大。”
“我怕黑又恐高,你便不能心疼心疼我,多点一盏灯么。”京墨倒抽了一口冷气,心虚的腿肚子打转。
“多点一盏灯,你说得倒是轻巧,我只长了一双手,又要提食盒又要抱牌位。”落葵回首,清寒的眸光在他脸上一瞟,忍不住发笑:“你忘了你小时候最喜欢上房揭瓦,还喜欢夜里出去偷邻家的乌鸡,甚么怕黑还恐高,你拿这话哄哄曲莲还差不多,你拿这话来骗我,我也得信啊。”
京墨沉默,一时竟无语反驳,正所谓无知者无畏,幼时的自己不知生有何艰难死又有何可惧,又有爷爷时时护佑,这才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性子,现如今他亲眼见了爷爷去世,亲身经历了恶人们的落井下石,如何还能不懂,如何还能不怕,如何还有当年的少不更事逞匹夫之勇。
他吓得手脚发软,但想了想还是面子比里子更要紧些,只能搓一搓手心里薄薄的冷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往下爬。
谁料此处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深,只不过向下爬了十几节木梯,便到了底儿,京墨堪堪直起腰来,却见落葵又从袖中掏出一枚拇指大的圆珠,嵌入一处半圆凹陷中,光华蓦然在暗室中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