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民和赵哥以及各兄弟告别后就各自回家了。带着钱袋子这一笔在当时看到的“巨款”,他是格外小心的,同时在临别时他也是多方叮嘱大家,虽然过年还有2个多月的时间,但是毕竟年关将近,小偷也会更加“积极”和“活跃”。因此,在坐车回乡的路上,他把钱袋子先是紧紧捏在手里,但是因为车上人太多,自己上车的时候已经没位了,只能站在中间。自己一只手上举握着车上的横杠,随着路上的颠簸,车中间的人是东倒西歪,这让他格外心慌。他生怕这个时候有人会“趁火打劫”,将他辛苦挣来的钱给夺了去。等着走到一段比较路面平坦的水泥路时,他觉得机会来了,顿时将上举的手放下来,将腰带松开,把钱袋子扎进裤腰里,然后随即迅速地举起左手搭上横杠,另一只手始终摸着裤腰带附近。这一过程被旁边和左边的一些妇女看到了,她们顿时脸转了过去,其中一个脸还红红的,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显然,她们是误会了,以为他要当众干嘛呢。他显然也觉察到了周围气氛的变化,起初有点不好意思,忙把脸向上仰着做出一副向前看路的样子,好似生怕坐过了站。但一会又转念一想,自己又没做什么坏事,又何必心虚呢?
回到家,在村东口的便利店,张德民给3个孩子买了一些吃的、玩的小东西,又在里面称了几斤白糖和红糖。待走到家门口不到10米的地方,他被眼前的一副景象惊呆了:他的邻居刘柳氏正在追他的二妮子张慧珍和小儿子张凌初,凌初因为年纪小,跑得慢,只能向前走,而二娃子张慧珍丢下弟弟向家里跑去。刘柳氏边跑边喊,“站住,跑也没用,还我的枣子”,没几步,便追上了张凌初,捏着他的手,也许是太过用力,张凌初感到很疼,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喊“姐姐,你等等我”。张慧珍这个时候也还没跑到家里,听到弟弟的哭声,回头一看才发现弟弟已经被刘柳氏抓住了,这时候她向远处一看,顺时兴奋地大叫,“弟弟别怕,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看到这副情景,张德民顾不上许多,忙向凌初身边跑去,也许是跑得太快,也许是便利店称白糖时袋子没扎紧,白糖都从袋口撒地上了。
德民跑到凌初边,还没等他开口,刘柳氏放下手中紧捏着凌初的手,指着他和远方的张慧珍“气急败坏”地大叫道,“你管不管你们家孩子。平日里咱两家邻居处地还不错,这俩孩子还有你家老大平日里到了我家门口和我们家彤彤玩,我和孩子她奶奶家里有什么吃的,包括彤彤有什么零食都会给你们家孩子吃,可今天呢?不但偷摇我家的枣,而且还不知道跟哪个混蛋学的,见到我来了,边跑还边喊“刘寡妇来了……”,刘柳氏说到这,声音竟有些哽咽。她个子很高,脸形瘦削,五官倒也标致,平日里惯常扎一个马尾,穿着那农村家庭妇女一贯的棉袄。张德民这个时候见刘柳氏如此激动,忙安慰道,“孩子她婶,你平日里对我家孩子好,我和桂芬还有她奶奶是知道的。咱们两家邻居就像你说的,平日里相处的不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肯定是被村里什么不知好歹的混蛋教唆的,不然不会说出这么混蛋的话,你说,他俩小孩子懂啥呀,他们可能说了,也不知道说的是啥意思。但是这件事确实是她俩错了,不该偷枣,更不该被别人带坏说那些让你伤心的话。童年无忌,错的不是孩子,是我和桂芬还有她奶奶,是我们没有把孩子教育好。我代表我们一家向你道歉了。“张慧珍在远处看着爸爸、弟弟和刘柳氏正在说着什么,她听了一会,尽管未必听得懂,就进屋子了,不一会陈桂芬牵着慧珍出来了。德民看着向这里走来的母女,已经能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他此时觉得接下来的这些道歉未必能挽回两家的关系,偷的枣子可以赔,伤的心可不好补。
德民对刘柳氏的家底并不太清楚,毕竟他并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但是听桂芬和村里别人议论过,大致知道一点。根据别人所说,刘柳氏原名柳月红,和桂芬差不多年纪,差不多6年前嫁到这里,和丈夫刘孝容育有一女,就是现年比慧珍大一个月的刘彤彤。包括刘孝容在内,一家子人都不错,刘本身是个手艺人,平时主要在城里帮人装修,也从事粉刷墙面、油漆之类的活,另外也会做些小五金、木匠之类的,他们家不以种地为生。本来一家人靠着刘孝容的手艺,一家人生活得很富足,而且打算在城里盘个档口开家店的。他们家创造了村里很多个第一,比如他们家是村里第一个拉电线通上电、第一个买黑白电视的家庭。当年创造了万人空巷的收视率神话的《渴望》,村子里绝大多数人都是通过他们家的黑白电视看的。一家人也是热心,为了满足大家看电视,夏天里还把电视从卧室搬到院子里,各家各户都搬上小凳子守着电视,等完《新闻联播》等广告,然后一起看善良的刘慧芳、忘恩负义的知青王沪生的故事。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本来好好的一个家庭被2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打击差点击垮。2年前的一个中午,吃完饭的刘孝容突然晕厥,这吓坏了一家人。德民当时刚从城里干活回来种地,被叫去搭把手,几个人抬着到村东口拦车紧急送往了县医院。经过检查后,他们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最先得知这一消息的当然是柳月红,作为病人家属,她被医生单独叫到诊室。当医生告诉她是急性白血病时,她后来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当时的我几乎晕过去,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等了半晌,我才又支支吾吾地问医生,真的是吗?确定没有搞错吗?怎么会呢,平日里挺健康的一个人“。后来她不放心,也不甘心,但是她听从了县医院医生的建议,决定带着刘孝容一起去市里最大的综合性医院瑜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当时刘孝容以为是小题大做,以为只是可能在城里干装修太累了,回家没休息好,不必到市医院去查。但看柳月红那么坚持,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虽然柳月红告诉他只是因为营养不良,没什么大病,去市医院是为了更好地查查缺什么营养,好回去对应补一补。到了市医院,再次确诊了,柳月红面无表情地呆坐在地上,看着刘孝容走出来,又忙站起来笑着去迎着,只告诉他营养缺乏比较严重,需要在医院住半个月到一个月,输一些营养液。刘孝容平时很精明一个人,其实心里面已猜出来是生了大病,但是他什么敢没问,怕自己知道了之后受打击更大。两夫妻心照不宣,就这样一起地向医院住院部走去。办好了住院手续,去门诊收费处交钱时,柳月红庆幸自己平时看的电视新闻多,以前看电视上报道说,XX得了白血病花了很多钱终于治愈,她不知道丈夫是否能治愈,但她决定倾全家之财力治好丈夫的病,因此来的时候就把家里有的全部现金都带上了,又把那张5年期的大额定期存单在路上以去上公共厕所为由,实际上是跑到了中国工商银行瑜州城东支行取了出来。尽管如此,她还是担心钱不够用。她背着丈夫,找了很多次医院里她打听到的专家,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向他们打听每个阶段丈夫的病情和可能的治愈率,当得知目前丈夫的病情稳定下来了,她放下心来,这让她看到治愈的希望。后来突然有一天,医生主动来找她谈话,她怕刘孝容胡思乱想,毕竟她到现在还没敢告诉他实话,也没敢告诉婆婆和女儿实话,只是告诉她们,别人问起来,就说,刘孝容在城里干装修太劳累了,平日里不注意好好吃饭,重度营养不良,需要到市医院好好查查缺什么营养好回去做些好吃的补一补。听完医生说的话,她的心又一次悬了下来。原来,刘孝容的病迄今为止,医院的专家组开过几次联席会议,没有找到彻底治愈的治疗方案,只能靠进口药物将病情暂时稳定下来。医生建议她带刘回家去,按时服药,一个月定期来复诊一次,毕竟呆在医院的病房里也只是每天按时服药、定期观察而已。为了省掉住院费,柳月红采纳了医生的建议。也许是病情使然,平日时性情非常好的刘孝容只有亲戚、邻居来看他时才能稍显平静,平日里在家里对家人脾气变得异常暴躁,对刘彤彤也是非打即骂,好几次陈桂芬都听张慧珍说,刘彤彤今天又被她爸爸凶哭了,幸亏我爸爸不凶我。
几个月过后,刘还是去世了。这个时候,村里人和他的亲戚才听柳月红说孩子他爸得的是白血病,尽管大多数人是第一次听过这个病的名字,对此完全没概念,但是他们都知道这是一种很严重的疾病。他们都为刘年纪轻轻就去世而感到非常不公平,毕竟刘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人。而刘的母亲刘张氏从那以后也极少出来了,在家里整天看着儿子的遗像以泪洗面,短短两年时间,头发白了大半,其实她也才不到60岁而已。她很担心柳月红年纪轻轻会改嫁,毕竟她年轻,长得也还不错,如果提出改嫁的要求,自己是断然没有太多的理由去拒绝了,总不能让一个刚30出头的人为自己儿子守寡一辈子。
柳月红似乎看出了婆婆的担心,她从此逢人就说,”以后呀,我决定改名了,大家不要叫我月红了,就喊我刘柳氏。我男人姓刘,他去了我就跟他的姓了,刘彤彤也永远姓刘,我和她奶奶会把孩子拉扯大,让她出息,以后就靠她养活我了,毕竟我们也没有儿子。”。村子里的人听到这席话,都感动得落泪,桂芬也常常找她谈心,生怕她想不开,她总是说,“没事,我还有孩子,我坚强着呢”,就连张秀英都整日里私下跟桂芬她们聊天时,把邻居刘柳氏的这一举动称为“当代孟姜女”,有情有义。也许张秀英有着类似的经历,这些相似的经历让她比其他人更加懂得一个单亲母亲独自拉扯大一个孩子身上所担的责任和压力,也许还要承受着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想到这,张德民更加自责,以前和刘孝容处邻居时就像兄弟一样,两家人来往过密,即使他去了,两家人走动不如以前那么频繁了,但是好邻居胜似远房亲戚,他们一家是十分珍惜这份情谊的。更何况,面对如此一个忠贞的“当代孟姜女”,哪个人的心中不会多一丝同情,多一份敬佩呢?他这样想着,竟然愣住了,直到桂芬牵着二女儿慧珍过来给刘柳氏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