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刚过,召唤师整装待发。
她先让哈夏把房间收拾整齐,主要是那些她随手记下来的便笺。然后她让安摩尔去给旅馆老板帕拉朵送一张纸条,告诉她照例准备早餐。
纸条送到帕拉朵那里,对方吓了一大跳,扭过头对瑟吉欧说:“我刚告诉厨房先不要准备早餐,因为大批客人退房,我得统计好用餐人数。”
瑟吉欧拽拽他的小辫子,庄重道:“斐兰女士无所不知。”
因为话语指向的对象并不在现场,结合矮人的语气,安摩尔读出些微贬义。瑟吉欧耷拉下脑袋,除了比他矮一个台阶的帕拉朵,再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她无所不能。”
帕拉朵像是被啤酒沫狠狠呛了嗓子,脸色涨得通红。瞟了眼安摩尔,她拍拍脸颊,试图做出轻松的表情,结果以失败而告终。她仰视着对暗涌一无所知的安摩尔,说:“知道了,稍后为大人送上早餐。”
要过一段时间安摩尔方才得知,看似每天只知道读书、写作、喝酒的小鬼头召唤师给斯丹莫带来了多大震荡。
但严格算起来,又和召唤师无甚干系,只是心怀鬼胎的人借着“斐兰女士”的由头发挥而已。
回楼上时,召唤师正趴在书桌上写写画画。
认识到召唤师年岁尚轻,安摩尔不自觉地对她产生了更多耐心。甚至固执地把她当做哈夏这点,也可理解为年轻学者对真理孜孜不倦的坚持。
小鬼头往往习惯我行我素,她小时候也一样。
长生种的寿命动辄千年,所以她的叛逆期也等比延长。安摩尔的叛逆举动不乏让众议院、长老院两边皆有微词的争议性行为,但母亲一贯对她持以无限包容。
大半个叛逆期,安摩尔理所当然地享受母亲的纵容。到后来她兴趣索然,自发转换行事风格,两院派出间谍监视了她好长一段时间,最后达成一致意见,把她过往事迹记录在册,装订整理并取名王宫轶事簿,留待日后结算。
母亲倒是拿到过原版的小册子,并摘选出她认为十分有趣的部分,作为家庭回忆,郑重存入艾尔尼拉图书馆的禁区。
所以相比于她叛逆的少年时期,年轻的召唤师实在乖巧得惹人怜爱。
作为斐兰女士的哈夏仆从,安摩尔的此番评判实属僭越失礼。不过她有口不能言,有手难书写,心理活动姑且算是饥饿之余的消遣。
帕拉朵很快送上早餐。
把餐盘放在召唤师中意的露台上,帕拉朵没有立刻离开。
召唤师旁若无人地用起早点,柳橙汁和夏瓜汁看起来很合她口味,召唤师一口气喝掉两小杯果汁,才开始享用涂好蜂蜜的烤土司。
帕拉朵犹豫了下,小声道:“大人,听说拉法奇次子,前议员克洛斯已被正式处决。”
她补充道,“我有个客人是半山监狱副典狱官,他亲口告诉我的。您也可以看做他是得到拉法奇授意,向您汇报消息。”
女矮人天生有种亲和的气质,为人大方开朗,因而这般拘谨就有点不同寻常。
召唤师小口小口嚼着牛肉,目光停留在空空如也的玻璃杯上。盛放鲜牛奶的骨瓷杯被她放在方桌的边角,她不喜欢喝牛奶。
安摩尔饥肠辘辘,眼巴巴望着召唤师剔出的碎骨吞口水。她不记得自己饿了几天了。只觉得再这么下去,能不能活着等到法则把她传回去都成问题。
“大人。”帕拉朵唤道,“当下斯丹莫不会再有人对您不利了。您是否考虑常居斯丹莫呢?”
旅馆老板问了个很傻的问题。她自己也很清楚,鼻子两侧的雀斑在阳光下愈发清晰。
召唤师用餐巾抿了抿唇角,招手拿来纸和笔。
谢谢你的美意。召唤师想了想,在后面加上帕拉朵的名字。继续写道,酒神节结束了。
帕拉朵发出一声奇怪的嘤咛,捂着脸跺了跺脚。
哪怕经历过那场荒诞的投药事故,在女矮人眼里,斐兰林德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看得出来。
她偷偷打量那只盯着餐盘两眼放光的哈夏,提醒自己,劝说斐兰女士留下来的原因和它无关。
哈夏的虹膜是和召唤师发色相似的棕黄,瑟吉欧再三保证,它就是传说中能带矮人回返故乡的黑眼精灵。
可忽略那双尖尖的耳朵,再找不出第二点能和书册上相符合的精灵特征。
帕拉朵接待过的客人接近斯丹莫人数,她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哈夏,其中有不少比这只更像精灵。
圣灵协会的召唤师们说哈夏是来自异世界的馈赠,是四百年来促使克里比摆脱原始混乱状态的得力帮手,因而双塔联邦二十八座城市以及与圣灵协会缔结友谊的城邦都将斐兰林德视为高于国王的存在。
帕拉朵先前以为近乎传说的斐兰女士离自己十分遥远,也不像圣灵协会视其如神明今年从瑟吉欧叔叔那里买来的奶牛很能产奶,不代表她就要对生下它的老奶牛感恩戴德吧。
然而近距离接触后,忽略乃至无视笼罩在召唤师头顶的无上光环,仅就帕拉朵那萌发的母爱天性而言,她十分不愿意看到召唤师离开斯丹莫,踏上未知旅程。
谢谢你。新的纸条由哈夏呈现到旅馆老板面前,帕拉朵吃惊地抬头。
召唤师若无其事地吃着最后一块盐焗鸡。身后,并排站着四只哈夏。
帕拉朵向斐兰深深鞠了一躬,用手帕捂住了下半张脸,直到离开房间,她才用力地擤了擤鼻子,将离别的感伤化为泪水。
瑟吉欧在楼下等她。
“确定要走了吗?”
帕拉朵低落地说:“是的。像你说的,她只是来参加酒神节。”
瑟吉欧拍拍她的肩膀:“别难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