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独自一人了。
他本应早已习惯这样孑然一身,所有真实的过往都被沉在记忆深处,他没有盟友,无人可倾诉,甚至不能将挂念的名字宣之于口。
他曾做好孤军奋战的准备,预想所有会遭遇的折磨,放弃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仍然,在那个时刻,当海茵和萨曼莎出现在他面前,他仍然由衷的,感受到了重新诞生的对他人的期盼。这种堪称软弱的心情,他曾拥有过,后来畏惧过,而如今,他发现自己依旧渴望着。
埃因霍恩淹没在寒冷的湖水里,湖水亲切地拥着他,就好像他也是其中的一滴。
石堡的倒影自水面压下,仿若坍塌倾覆,撞碎在面前,化成燃烧的火焰。
海茵翻身闯进塔楼,却与他撞见,抬手就倒持剑柄,要把他砸晕。萨曼莎却在海茵背后喊道:“等等先生,他不是敌人。”那陌生的粗粝嗓音说的是那样坚信不疑。
埃因霍恩不认识她,可她上前拉住海茵,殷切地注视着埃因霍恩:“安吉拉,我是安吉拉,埃因霍恩先生,您记得我吗?”
一个亡灵死而复生,他却因此而泌生出璀璨的喜悦。
他们推开房门走出去,在门外等着他。埃因霍恩跟上了脚步,他简直是奔了出去,一脚踩进云杉树下的落叶堆。
没有追兵,没有猎犬,没有狼群,海茵在树下点着一堆篝火,他拿着细枝戳动着火苗。“在荒野的夜晚,你会听见呜呜的风声,有的时候那是幽魂在游荡,它们经过的地方会结白霜,植株会枯萎……”
篝火里像是烘烤着什么罕见的香料,甜美的气味静静地笼着他们,仿佛存在一个初夏的果盘,堆满樱桃和柑橘,葡萄和无花果。海茵拍了拍身侧,邀请埃因霍恩与他坐在一起。多么奇怪,他们从相遇开始就没有这样宁静的时刻,埃因霍恩却能想象出海茵描述他在荒原狩猎亡灵的经历的样子。
海茵的星星在他们头顶闪耀,萨曼莎拎着裙摆在溪流边洗脚,她弯着腰在涓细的水流里踩来踩去,发出啪塔啪塔的水花声。
“这是什么香味,真好闻。”如此芬芳,如此安宁,就像他已经回到了家。
海茵却反问他:“你不知道?它一直跟着你。”
跟着他,从梦中苏醒。
漫长的黑暗已经过去,埃因霍恩发现自己躺在干净整洁的被窝里,有人将他妥善安置,又在他额头抹上香膏。窗户是打开的,今天是一个好天,总是有飞鸟经过天空,也许是麻雀,也许是鸽子。他感觉手脚酸软疼痛,只能静静地躺着,他听见奶牛和绵羊的叫声,此起彼伏吵吵闹闹的,但是埃因霍恩并不觉得厌烦。
这个看上去有几分苍白脆弱的青年,仿佛透过空气的翕动,在捞取回忆里珍贵的片段。
莉芙捧着水盆轻手轻脚地走上来,但老旧的木板楼梯依旧发出了几声埋怨,她推开门的时候,正和埃因霍恩对上视线。
“下午好,亲爱的朋友。”她亲切地向他打招呼,如同照顾弟弟般照顾起他,“我是莉芙,也许你应该再多睡一会儿,你先前好像在做噩梦,我就给你擦了点小东西,希望你不会太介意。”
“谢谢,莉芙小姐,我睡得很好。”
莉芙笑了笑,在他床边坐下:“用了些睡茄和泽芹,真的不介意吗?这可都是女巫的毒药。”
埃因霍恩眨眨眼,他意识到眼前的姑娘在开玩笑,像朋友间的互相取乐:“闻起来可不像。”
“啊,骗不了你。”莉芙给他擦了擦手臂,又塞回被子,“海茵有和你说过,他是幽灵猎手吗?”
埃因霍恩似乎对被一个姑娘照料感到有些别扭,但是莉芙的动作那么自然,他觉得自己突兀的害羞有点无处安放,只能将注意力全放在对话上:“他说了,只是我一开始没相信。”
“现在你相信了,真高兴你能这么镇定,那么,朋友,我有事情要告诉你。”莉芙摸了摸埃因霍恩的头发,她的眼中似乎带着一丝同情,“我在你身上发现了一个诅咒残余的痕迹,你能告诉我是谁诅咒了你吗?”
那个诅咒。埃因霍恩仿佛又感受到了灼烧的痛苦,尽管他的理智明明白白地向他解释,他已经从中逃脱,然而虚幻的疼痛依旧伴随这个词汇席卷而来。
但是他不知道,一切发生在昏迷中,在那之前他满怀希望和勇气,在那之后他在地狱里挣扎。
“没事的,没事的,诅咒已经被解除了。你已经自由了。”莉芙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会给埃因霍恩带去痛苦,强烈的同情使她甚至感到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