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将你与月亮作比,因那月亮总是变化,而你却凝固在我眼中。”
“我也不会将你与太阳作比,太阳属于阳光眷顾的所有人,我却只想将你当做私藏。”
念着缱绻词句倾诉深情的女声柔美而活泼,就像一汪灿金色的湖水,波光旖旎华丽,然而触摸上去是清凉而怡人的。
那亲昵的声音在他耳旁,带来的想象都是温暖而明亮的,就像声音的主人一样。
艾德里安伏在桌案上,隔着手臂看向伊多娜:“改自奥皮茨的十四行诗?”
“别拆穿我啊,以利亚。”
金发的姑娘先前还在看着的诗集已经被搁在一旁,她双手都拉扯着艾德里安的头发,黑色的长发分成几股在她葱白细长的手指间编织出精巧的花样。她的动作很轻柔,为了避免扯痛睡梦中的人,然而即使艾德里安已经醒来,伊多娜也不见被发现的慌张,她依旧慢慢悠悠地玩着艾德里安的头发。
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空气中的浮尘在光线里飘浮,伊多娜迎着光亮,脸上细小的白色绒毛都像是金色的,她垂着眼帘,还在偷笑。
艾德里安乖顺地任由她折腾,他枕着自己的手臂,注视着伊多娜的脸。
“以利亚,为什么现在流行戴假发呢?你的头发多好看,我才不希望它们被遮起来,要是我的头发也有那么柔软就好了。”伊多娜像是玩够了,她用手指梳开编织好的发辫,满足地学艾德里安的样子也伏在桌上。
他们都把下半张脸藏进手臂,彼此对视,尽管这对视毫无意义,然而像是存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被奖赏的快乐。藏不住的笑意在空气中微微震颤。
“伊多娜,你过会儿是不是要给子爵小姐辛西娅讲授商籁体?要不要我让维赫先生送你过去?”
“让维赫先生多点时间和他的家人们在一起吧,以利亚。距离很近,用不着马车,我想慢慢走过去,还能感受下科隆的春天呢。嗯……你喜欢住在科隆还是蒙特伯格?”伊多娜撑起上身,深深地闭目呼吸,放松了这一下之后她单手撑脸,看向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眨了眨眼,无辜地规避了问题:“住在城市里很方便,不是吗?”
伊多娜没有追问,她点着下巴,思考了一阵,又看了一眼远处的落地钟:“我该准备一阵出门了。以利亚,你下午还要去找约书亚吗?”
“是的,有些商业上的事务,可能会回来的晚些。既然我们都不在,我会让人安排女仆过来做清洁。”
伊多娜不是很乐意:“我有空可以自己打扫的。”
“伊多娜,”艾德里安笑出了声,“维赫先生他跟到科隆来管家,你就让他多做点事情吧。闲下来会让他觉得自己失职而不安的。”
“好吧……晚上见。”伊多娜站起身就要去卧室整理着装。
艾德里安也跟着直起身。他端坐在椅子上,神情温柔地注视着伊多娜的背影,原本扎成一束搭在肩膀上的头发不知不觉变短了,微微卷曲地贴着脸颊,典雅繁复的衣装变成了风尘仆仆的暗色大衣,腰上的枪套塞着四把金属花纹精美的燧发手枪。
“好,再见。”他微笑着说。
伊多娜的身影淡去,她就像一枚固定着画布的图钉,随着她的离去,画布被一同扯去,画布上绘着的灿烂阳光和阳光里漂浮的尘埃从艾德里安的身边抽走。
房间的墙壁、搁着诗集的桌子、摆荡的落地钟通通崩塌成纯白的碎块,艾德里安被留在一片空白里。
艾德里安醒来时极目所见是深沉浓厚的黑夜,窗外的月亮洒下的贫瘠光线无法驱散这片黑暗。黏腻的汗水在皮肤上发冷,他像陷在一片深水里,只有冰冷和漆黑环绕着他。
他感到被灼烧的疼痛,静谧无形的火焰在他肋骨上燃烧,缓慢地蚕食知觉,叫他除了对灼痛的麻木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他坐起身,按着瘀痕喘息,小心翼翼地压制着动静。
卡罗隔日就要和未婚妻一起坐邮政马车去往吕贝克,艾德里安帮着卡罗他们整理了一天的行李,本就已经疲惫,再加上邮政马车上的旅途不会太舒服,艾德里安并不想在午夜打扰同伴的睡眠。
他捏紧了拳,咬着牙,忍耐着疼痛。
梦里的诗句在他耳边回响,那柔和又活泼的嗓音拨动着回忆的琴弦。今夜的月亮是一轮月牙,就像蒙特伯格的月牙,倒垂在半空,沉静又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