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平在桌案上的信纸微微发黄,边角皱缩,幸运地没有被潮气晕染模糊的字迹笔触锋锐,大量的连笔让字迹透出一丝凌乱和狂傲。
书写的人对于拗口的字词全然不做规避,连笔的写法让阅读也平添上难度,甚至让人觉得这封信件不像是为了交流而书写,倒像是一次傲慢的挑选,将书写者的难以相处毫不加掩饰地展现,想要让书写者不欣赏的那类人见到信件就知难而退。
字迹的内容也不曾包含一丝一毫对收信人的恭维和取悦,艾德里安甚至觉得斯卡德拉根的言辞若是被他的两位巫师同伴知晓,他们再好的修养也无法阻挡心中诞生对北方夜鸦的愤怒。
尽管艾德里安在写信时描述含糊,隐去了大部分事实,斯卡德拉根仍然精准地推测出了艾德里安从巴伐利亚出逃后的经历,他先是评价了一番艾德里安的遮掩手法太过粗劣,而后明确地告诉艾德里安他对于猎手和巫师并不是一无所知。
从伊丽丝和艾莫尔先生那里听到过北方夜鸦事迹的艾德里安几乎可以以此确定这个斯卡德拉根就是那位冰岛巫师。
而斯卡德拉根本人在写信到一半时,也懒得再伪装,他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巫师身份,然后毫无顾忌地对艾德里安加入猎手兄弟会的事做出评价。
他写道:“我十分理解一个人会因为内心的软弱而选择成为他人的附庸,由旁人做决定确实对于不够智慧又没有足够勇气的人是个轻松的选择,突然得到的自由对于从未自由过的人一定是可怕的,但我奇怪于你既然能毫不犹豫地为追寻一个真相摆脱自己与生俱来的优渥,当然我喜欢称之为华丽的牢笼,那么你一定不是我上面描述的那种脆弱的人,又为何迫不及待要给自己重新套上枷锁。”
“幽灵猎手愚蠢地拥戴着巫师同盟,却不知道他们的主人早就另有打算。你加入他们,就像踩在流沙旁还对沙子形成的漩涡发出赞美。我必须要告诉你,那些结盟的巫师自以为聪明绝顶,实际上只是冠冕堂皇的胆小鬼。纵然有千般借口,也无法掩饰他们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出于畏惧和逃避。既然能够背叛自己根源的信仰,还有什么不能当做筹码去交易,等到幽灵猎手被视作累赘,巫师们绝对不会心存半点宽宥。”
“你完全不需要去倚靠一艘漏水的破船,你想要寻找伊多娜,我就可以直接提供可靠的消息。虽然过程曲折,但我已经取得一件关键的物品,只需要稍微发挥智慧,古老的巫术自会告诉我如何寻找她的下落。虽然我不在乎得到或失去一个朋友,但出于你我共同的目标,我仍然假定你没有完全被加入一个组织所得到的虚假的保障感蛊惑。保持清醒,艾德里安。”
这封辞藻锋利,对巫师满是抨击的信件在阅读完毕后被艾德里安销毁了,斯卡德拉根说他需要一些时间做准备,等到时机恰当,他会再次联络艾德里安,这一次他没有留下回信地址。
也许因为这是在孤立无援中得到的第一个支持,尽管此刻斯卡德拉根的名字被重重告诫蒙上阴影,艾德里安仍然不愿远离他。他不会全然相信斯卡德拉根对于猎手和巫师们的评价,但也不会将他告密供出。
燃烧剩余的灰烬被洒出窗外,混入路旁灰蒙蒙的雪泥中,无处寻觅。
易北河周刊报社在一个阴沉的白昼迎来了第一位前来参加聚会的巫师,天气寒冷,积雪还没融化便又似要下雪,光秃秃湿漉漉的黑色枝条间,远处教堂高耸的穹顶像埋在了云雾中。
壁炉里烧着栎木,火焰像怀抱幼子的母亲般拥着柴薪,唱着哔啵哔啵的摇篮曲。
伊丽丝拉着格兰杰在壁炉旁下西洋棋,她得了一本新的棋谱,学了些新的套路正想实战试试,但是格兰杰却意外地擅长下棋,好胜心一起,两个人越发投入,此时伊丽丝已经陷入困境每走一步都想上许久,手指搭在皇后棋上牵引着棋子也来回摆荡。
伊丽丝偷偷给旁观的艾德里安打眼色求助,格兰杰却笑着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艾德里安左右为难,艾莫尔先生在一旁窃笑,末了还要悠悠说上一句:“参与两位淑女的战争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的,这是金苹果的训诫。”伊丽丝顺着话说了下去,“引发争执的游戏不是好游戏,我们还是找点更温和的娱乐吧!”她诡辩两句,想要从难以取胜的棋盘残局里脱身。
敲门声就在此时响起。
“我去开门!”伊丽丝仿佛听到了天籁,她欣喜地站起来,“再去拿点点心!”
门推开的瞬间,清凉的水气扑在伊丽丝脸上,像是冬季的神灵吻过她的面颊,无血色的唇一触即分,在触碰到的皮肤上结一朵晶莹的雪花。来客罩着厚实的深色斗篷,皮靴上湿漉漉的沾满水渍。他的斗篷裹挟着屋外灰白色的冷寂,闯入温暖的屋子里。
艾德里安和格兰杰正将黑白两色的棋子重新归位,一股冰冷的气流从他们的手背滑过,撞进壁炉的火焰中。火焰如同一个被骚扰的妇人,闪避了一下便将它驱赶出去。
大门合上了,势单力孤的冷雾凋敝在来客的斗篷上,他取下兜帽,露出一头蓬勃生长的卷发,它们在来客的头顶像一丛张扬跋扈的兰草,不熟悉来客的格兰杰和艾德里安也一下子辨认出了他的身份。
医师雷奥哈特向他们一一问好,并询问了格兰杰的伤情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