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总是让人开心的幽灵猎手第一次当着安妮贝尔的面叫出了她的名字,却是在告别。
安妮贝尔知道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卡斯帕几乎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他总是骑着他的马从一个邦国转悠到另一个邦国。他可以讲出很多发生在北海港口或是南部意大利的故事,也许有一天安妮贝尔也会成为卡斯帕口中的一个故事主角,很有可能她会被叫做破旧城堡里的罗莎小姐,卡斯帕也许会将她描述地很美好,又或者会偷偷说她的坏话,但这些都不再和她自己有关。
所有关于这个冬季的痕迹会渐渐在记忆里消退,新的玫瑰会补上花圃里的空缺,塔楼群鸦的巢穴会被清理掉,那道深夜里的徘徊的苍白幽影会在所有人的缄默里被遗忘,春季到来时连积雪也会融化,全部的事物都会渐渐向冬季到来前的状态靠拢。
幽灵猎手就像是在她窗前停歇过一会儿的飞鸟,飞鸟离去之后,安妮贝尔只能在梦里回忆它振翅的姿态。而她今后,也将只能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回忆跟着卡斯帕在城堡里追逐幽影的那几个短暂夜晚。
也许当她回忆起这个猎手坐在读书室的窗沿上邀请她一起逃亡流浪时,她会忍不住地微笑,曾有人看见她心底的渴望,曾有人等同于她的美梦。
安妮贝尔看着卡斯帕踩着窗户边,借力攀住了窗户上方的什么地方,他的脸孔最先不见,而后是整个上身,最后他屈起双腿,蹬着窗边墙面的凸起处直起身,彻底从安妮贝尔的视野里消失了。
一个事实在她心里不断放大,她的美梦离开了。
少女垂下眼睑,她的视野在变得模糊,她频繁地眨着眼,试图将泪水压回眼眶。她将手里的手抄本翻开,卡斯帕到来前她就在读这本书,她现在应该继续读下去,所有的一切都恢复成之前的样子,没有什么是需要后悔的,没有什么需要眼泪去哀悼。
随手翻开的那一页,希腊的哲人正向他的弟子们讲述爱的含义。他在书页的尾端提问到:“爱是何物?”答案或许就在下一页,但安妮贝尔没有翻过去。
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答案正盘旋在她的心里。她想着,也许答案就是这样的因我没有,便格外盼望你有,并长久地不失去。
卡斯帕翻过另一扇窗户回到了上一个楼层,他能感觉到艾德里安又走了回来,他就等在楼梯口。那个清洗地板的女仆又一次看到了卡斯帕,这一次卡斯帕没有再对她笑,猎手微微抿着唇,快步走向了另一侧。
他走下楼梯时,艾德里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年轻的新手站得笔直,黑色的斗篷映衬着苍白的肤色,他的眼睛像是能窥见隐藏的秘密,是一种清冷的灰色,卡斯帕站在楼梯上,一时停住了脚步。
“卡斯帕先生,怎么了?”艾德里安礼貌地向他询问着,他没有喊出声,但卡斯帕读懂了他的唇语。
卡斯帕呼出一口气,他抬手抓了把头发,走向了艾德里安,他面上常有的那种游刃有余的自信神态又回来了。
他听见了一个沉重匆忙的脚步声,自楼梯下方传来,卡斯帕和艾德里安对视了一眼,自发地站在了艾德里安身后,维持一个随从应该有的距离。
“冯罗森茨威格骑士大人,很抱歉我没能……”克劳迪娅夫人看见卡斯帕出现在艾德里安身旁时仿佛有些意外,她下意识地看向远处的读书室,话语也卡顿了一下,“找到您的手帕。”
艾德里安适时地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克劳迪娅夫人,这真是让我感到愧疚,因为我的粗心大意让您白跑了一趟,耽误了您的时间。我的手帕并没有丢失,我已经找到它了。”
女管家连忙回应道:“请别这么说,为子爵夫人的访客解决麻烦是我作为管家应该做的。”
“请向子爵夫人转达我的谢意。”艾德里安笑了笑,转向身后吩咐道:“卡斯帕,去拿上我的行李。”他向猎手说话时冷淡了几分。
见状克劳迪娅夫人向他行了一礼,继续往读书室走去了。卡斯帕看着她和读书室门口的女仆小声交谈了几句后就走了进去。
在无人的走道里,两个幽灵猎手沉默着并肩前行。
他们之间仿佛存在一种默契,让这种沉默并不显得尴尬而难熬。
突然,卡斯帕说道:“谢了。”他直视着前方,好像自言自语一样,艾德里安听见他的声音,侧头看了看他的表情,但卡斯帕的脸上没有透露出什么独特的信息。他们仿佛还像在约克伯兰,行走在泥泞的街道上,卡斯帕双手插兜,脸上带着笑,念叨着旅舍的点心有多好吃。
但艾德里安知道,现在有些不同了。
“我只是认为,当时你需要一点时间。”艾德里安笑着说道。
“不问了?”
“所以……弗思特小姐?”艾德里安顺着话题说了下去,他原本不打算询问卡斯帕做了什么,但既然卡斯帕先开了口,这似乎暗示着这不再是禁区。
正如他所想的一样,卡斯帕并不反感艾德里安的问题,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她不是我们的同类。”
艾德里安点点头,他似乎从卡斯帕含糊其辞的评价中领悟到了一种遗憾和惆怅,在那之中又挖掘出一丝怜惜和同情。那是只属于卡斯帕和安妮贝尔之间的情感,是另外一种属于幽灵猎手的孤独,除却在花园之外他曾说弗思特的大小姐只是在渴望他代表的自由,卡斯帕从未提及他对安妮贝尔的看法,但是这一刻,他像是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尽了。
等马车到达约克伯兰这个小村庄时,已经是下午,一驶离城堡足够远,艾德里安就迫不及待地摘下假发,从卡斯帕手里讨要马车夫的工作。他对这位猎手同伴的赶车技术记忆犹新,实在不打算再体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