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六指多了一个记日记的习惯,他是这样描述那一天的:这是最悲催的一天,我莫名其妙的回到了三十年前,在课堂上被马脸无情地羞辱了一番,在江边被大头无故地暴虐了一次,我们家的宝驴还被城管牵走了。这就是重生后,原来的世界给我的最珍贵的见面礼。
多少年后,六指都记得他们从城里回于家围子的情景。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他瘦高的身躯,扛着一个液化气罐,娘一手提着一口锅,一手提着半口袋面,爹则一瘸一拐地背着修鞋箱子,怀里抱着缝鞋的机器,最小的小猫,一手拎着一袋沾了土的油条,另一手提着一个塑料油桶。
四个逃难似的人,艰难地行走在城里人鄙视而又同情的目光之中,在落日苍凉的余晖里,一步一步地坚持到他们家那间土坯房前。
村里有余钱富裕点的人家,都已经翻盖成红砖房了,只有他们家还住着这简陋的土坯房。
土坯房不仅矮小,而且铺着油土的房顶已经长满了野草,枯黄的野草在晚风中摇曳着,像一缕缕垂垂老者的头发,看着就让人心酸。
六指望着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场景,内心之中五味杂陈。陌生是因为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熟悉是因为他就是在这个氛围中长大的。
推开吱呀作响的屋门,六指把液化气罐放在屋角,然后回身接下爹背上的修鞋箱子。
娘和小猫也先后进来了,分别把手中的东西放到地中央的空地之上。
大家都不说话,爹转身出去了,他蹲在檐角下卷着旱烟,时不时发出一两声长叹。
妹妹小猫懂事地去院墙外抱秸秆,升火热水,她在为大家准备冼脸水。
娘无声地把眼角的泪痕抹去,然后提起那袋沾了土的油条,去了灶间。
只有六指站在地中间,木然地望着这一切,心中那个离开这世界的渴望,却更加的强烈了。
真是神奇,短短的大半天光阴,他已经把中断了几十年的生活情节,给天衣无缝地衔接上了。
接下来该是如何的一个走向呢?
爹还是会去修那修也修不尽的男鞋女鞋皮鞋布鞋,而娘却不能去卖油条了,她将要去城里给人家打零工做保洁了,擦玻璃刷马桶打扫房间。
自己则依然是:早晨带小猫去上学,看同学和马脸的白眼,中午和小猫一样吃家带的冷饭,下午放学还和小猫一道儿,去接腿脚不便的爹。
这种生活会持续多久呢?六指暗暗掐指算了算,还要将近四年,直到他考上大学。
再以后呢?想到这儿,六指的眼角滚出了两滴热泪,再以后,爹为了给他凑那高昴的学费,去一个私人家具厂刷油漆去了,没多久,便肺部感染,住不起院,吃不起好药,不到半年多的光景,就含恨离开了他们。
娘虽然没日没夜地打工赚钱,却难以维系他和小猫两人的学费,高二的时候,小猫也无奈辍学了,去了城里的一家饭店,为人家端盘子去了……
自己呢?好像大学也没有最终读下来吧,这一段因为太过久远,剧情有些模糊了。
想到此,六指内心一阵的伤心悲凉。他的前世就是这样凄凄切切惨惨凉凉!他真不想再重新这么活下去了,可是又能改变什么呢?此时的六指,茫然无措,六神无主。
娘很快就把晚饭做好了,心灵手巧的娘,用清水把油条洗净,然后烩成了汤,一家人喝着这香喷喷的汤,吃着锅贴的苞米面饼子。
别看娘是炸油条的,可六指和小猫却几乎很少吃,因为那是要拿去换钱的。面和油金贵着呢!
因为白天的事,爹和娘都没有发现六指没有把书包带回来,当然小猫更不可能揭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