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潮飞速倒流,最后只余一道割裂天地的红色细线,鸣泣的风声变成了黑夜的冲锋号。
张浮鱼牵着安德拉沿高速前进,公路尽头是坠下的夕阳。
荒原上的日夜交替恢宏而苍凉,甚至有点古道西风瘦章鱼的悲。
年前他看过一部丧尸片,忘了名字和大半剧情,依稀只记得电影结局。
和眼前一样,巨大的太阳西沉,穿战术背心的男人牵着洛丽塔小女孩的手,走在满是汽车残骸和尸体的公路,男人说:“爸爸带你回家。”
小女孩用力的点头,接着镜头拉伸,转为航拍视角,公路背后的城市燃烧着熊熊大火,前方是数不尽的尸潮……
男人披荆斩棘,开着公交彪悍的撞开学校大门,仿佛大胡子天使叼着雪茄张开双翼,将女儿从血与火的炼狱中救出,他许的空头支票当然值得信赖。
张浮鱼却不敢许,也不想许,他一路厚着脸皮蹭吃蹭喝,遇到危险就化作不动石佛或香港记者,一副天塌了都得举起安德拉,让小女孩用双手顶住的衰仔样。
要放电影中,观众得活剐了他。
虽然大多普通人都这样,可电影中一旦出现这样的人,吃瓜群众就恨不得刨了他祖坟。
现在他倒是有点幡然醒悟,挑好听的说,就是被安德拉真善美的心灵所感化,想要为她做点什么。就像被感化的反派们在最后一刻奋不顾身的推走英雄,自己抱着炸弹跳入大海。
荒原上既没丧尸、也没即将爆炸的炸弹,张浮鱼要想救安德拉,就得重口味一点。譬如太阳升起时,委托阿撒托斯医生做个无痛截肢手术,再深情凝视安德拉片刻,毅然离开。
可臣妾做不到啊!被感化的反派能在最后一刻转身说:是我赢了,抱着炸弹潇洒的跳下直升机。但绝不会束手就擒,被抓进监狱傻乎乎的糊火柴盒。
张浮鱼也想在一个神圣的黎明,面对庞大尸群义无反顾的冲上去,而不是默默离开被暴晒成章鱼干,这逊爆了好么!
大气辉光和星辉光明亮了前路,暗红的光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
“明天应该就能出去了吧。”张浮鱼保持乐观——除了保持乐观,他也发挥不出别的作用。
养条章鱼好歹都能烤来吃,这章鱼头人却很难让人下口,还吃的巨他妈多,安德拉有时都怀疑他是猪头人,而非章鱼怪。
“我头有点痛……”她说。
“风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吹,当然痛。”张浮鱼说,“我以前一天二十四小时吹空调,差点把自己吹进棺材……幸好现在这身体还不错。”
他现在的身体很棒,不棒的话跟他说话的就不是安德拉,而是牛头马面。
安德拉扶住额头,额上是细密的冷汗。
她的头疼很大一部分源于“污染”和微管磁贴留下的后遗症,尽管15号抑止药一直在发挥作用,但这不是靶向药,而是以毒攻毒。
污染摧残她的精神,抑止药狼狈为奸摧残她的情感。
她很少幻视、幻听,是抑止药的功劳,但有时成为巨颅信徒,反而比服用大量15号抑止药更像个人。
安德拉无所谓,她很勇的,勇到敢带上这只废物猪头人,从未后悔。
暗红的光泽明灭,风声忽然凄厉起来。
张浮鱼正专心致志的观察脚下的路,低沉的次声波撕裂无际的黑暗,金属肢节在岩石上刮擦,发出刺耳的噪音……他寒毛直竖,这时才察觉不对。
他能够无视污染,相应的,安德拉总是能比他先察觉“巨颅生命”,即使是高楼大厦密集的城市,隔着一两百米她仍然能感应到,这是近似“第六感”的毛骨悚然,根水区繁衍的人类一代代将这种“感应”刻入基因遗传下来。
安德拉跟他说过这事,但她这人型雷达就没管用过几次,上次巨蛇都摸到脚底板下了,她还在吹风打呵欠。
这次拿金属当薯片啃的蠕虫君都吼出声来了,她还是没察觉。
居安思危,张浮鱼思考过“在毫无障碍物的平原上遇见巨颅生命”怎么办。臣本布衣,鞠躬于外星,苟全性命于末世,巨颅乃天下之大贼,若遇之,当箪食浆壶以迎王师也!
难道还能脱了鞋子大喊“汝牙利,吾履未尝不利”,或者匹夫一怒,尸横虫腹?
当然,能跑的过布迪加威龙的人,就能在面对金属蠕虫时大喝:汝牙利,吾足未尝不快!
张浮鱼头脑空白,内心祈祷这也许是被高温和严寒折磨出来的幻觉,金属蠕虫却一步步逼近,纤细的足尖刺入坚硬的泥土。
不是一只,而是四只!四面八方向他围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