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事,从来都很难预料!
程舵一直藏于袖中不敢明示于人的匕首,名蕉焱。
关于其根脚,稍有阅历,只要看到上边所篆刻的撰文,心里大概就有了数。
龙虎山天师府!
在每一座正统王朝的疆域版图上,在开国之初,都会划出一座钟灵敏秀、山水气运极佳的名山大川,作为一国道教祖庭所在,山名亦为龙虎山。
在那之后,会由新任钦天监监正亲自开坛焚香祭酒祈福,如果新立王朝福缘深厚,君王是真正口含天宪的九五之尊,被道教祖庭视为正统,就会有一位拥有记录在册身份谍谱的道教天师从真正的龙虎山祖庭下山而来,为新国坐镇一方山水福祉。
同样,在儒道佛三家为正统的天下,除了龙虎山天师府之外,每一座自诩正统的王朝疆域内,也都会有一座儒家学宫、一座佛教寺庙。
三者缺一不可!
大赵北方的北齐国,就是因为少了一座儒家学宫,便被周围列国文人口诛笔伐,讥讽为北方蛮子,在学问礼仪上,北齐也被戏称为不伦不类、难登大雅、尚未开化的蛮夷之地,读书人则成了异端,甚至有性情偏激的某位鸿生大儒著蛮子一文,洋洋洒洒数千字,字字诛心,措辞愤慨,文中称北齐文人为儒林败类,北齐高氏皇帝则是无知黄口、狗屁君王,一度骂得北齐文人抬不起头来。
大赵与北齐互相仇视的根源由来已久,双方势同水火,在大赵平定天下之初,就有意挥师南下黄雀在后,只是因为某个不可抗力的因素让北齐战火刚灭硝烟又起的狼子野心胎死腹中。
大赵王朝第一代天师,在下山之前,是祖庭天师府符箓派一位中兴之祖的嫡传弟子,善符箓。
蕉焱当然不是龙虎山天师的手笔,历任天师都专精于符箓一道,对于在一些材质不错的玩意儿上费时费力篆刻符文,说不上不屑于这种旁门左道,可到底还是不会耗费太多心神在这上面。至于蕉焱从何而来,当作压箱底宝贝的程舵门儿清,在几年前的一次夜里打家劫舍中,天上掉馅饼自己仰头张嘴接下的。
谁能想到,一间四处漏风家徒四壁的破败屋子里,竟住着一位多年前在大赵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的魔教大佬谁又能想到,那位魔教大佬到晚年竟落得个众叛亲离的凄惨下场,一身武道修为,也如那间屋子四处漏风,堪堪吊命而已,再掀不起半点风浪。那柄蕉焱,正是那位魔教大佬的心头好怀中宝,数次险象环生的捉对厮杀,蕉焱功莫大焉!
于是蕉焱名正言顺就入了程舵口袋。
对于那位晚年极其凄惨的魔教大佬,程舵没有像之前那般干净麻利地一刀抹了脖子,而是很贴心地在隆冬时节为老人烧了一回暖炕,只是柴有些多,火有些旺,那位虎死架倒的魔道枭雄就活活被烫死在炕上。
蕉焱除了比寻常匕首更加锋利坚韧之外,只需要一小口真气作为引子,匕身内,就会飞出一条半丈火蛇,与主人并肩作战,锋刃也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烫手,在对阵厮杀中,往往能起到意料之外的妙用,六品与六品之上的江湖武夫,当年死在蕉焱下的,不下一手之数。只是每次厮杀过后,蕉焱都需要一旬到半年不等的光景来休养生息,修养时日的长短,与火蛇在厮杀中出力的多少,息息相关。
至于为何先前让一位空有一身蛮力少年郎摁着头皮打,程舵却沉得住气,始终让蕉焱藏在袖中。不是不用,而是不敢!
在那位魔教大佬隐退山林之前的一场大战中,品秩哪怕在山下江湖中都算不得绝,飞出的那条火蛇,变得有些敌我不分,甚至在厮杀过程中,都可能反咬主人一口。与江湖中某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拳法路数相比,过犹不及。在第一次牛刀小试中,对垒之人分毫未伤,山羊胡子程舵却险些死在火蛇口下,若不是阎王爷不收,程舵距离又是一条好汉估摸着也不远了。
对于程舵这种既无背景又没几两能耐的小毛贼来说,蕉焱可以说是天降横财,夜里都能笑醒的那种,哪里舍得就这么束之高阁或是明珠蒙尘只拿来当作一把杀人见血的小巧匕首?就像是一位家徒四壁的穷苦人,突然有了一笔银子,却不能花,只能搁家里自己看,那还有什么意思?!
后来还真让山羊胡子琢磨出个粗糙却着实好用法子来,类似于攻城略地时用以卡垮云梯的飞钩,只是绳索换成了极细且坚韧的钢丝,铁爪便是蕉焱。在火蛇掠
出之前,将蕉焱激射而出,接下来,就是火蛇与对垒之人的捉对厮杀,而手牵钢丝一头的程舵,便能冷眼旁观坐山观虎斗。
火蛇胜了,只需要耐着性子等那头畜生折腾得没了力气躲回蕉焱中,就能开始着手清点战利品。倘若火蛇让人给打碎了,自然是风紧扯呼,赶紧跑路!只是从蕉焱到手以来,后者程舵还没遇到过。
这次最坏的情况,就是跳上马背风紧扯呼!所以程舵才如此虚与委蛇,那番说辞,并不全是假话,只是要在确定蕉焱也没法杀得了浑身透着古怪的少年之后,才会成真。
在接近马匹之后,程舵耐着性子用眼神示意早就想一刀砍下李莫申头颅的李蒽放人。对于程舵来说,这是少有的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少年紧绷的心弦松开的刹那,才是绝佳的机会!
眼神凶狠藏不住心思的李蒽果真放了人!
李莫申两腿一软,却没有兔子撒鹰连滚带爬去抱大腿,而是转身与嘴角泛起冷笑的年轻人对视一眼,认真说道“模样本来就不算俊俏,再老是一副别人欠你钱的欠揍表情,这样没姑娘喜欢的!”
程舵与李蒽同时一愣!
但下一瞬,程舵心中大呼不妙,手腕翻转,一口真气在灌入蕉焱后,如一枝箭矢激射而出,划出一条火红色的流光溢彩,光尾之后,两者之间一条银色丝线悬停半空。
原先崔流川站立的地方,留下两个坑洞,烟尘弥漫!
再抓不住一闪而逝的大好机会,那么崔流川这六品武夫,就可以去拿去喂狗了。
数丈而已,弹指足够。
一点寒光乍起!
银色剑弧一闪而逝,清脆的叮当声响起,一只极速旋转着的火红陀螺以更快的速度斜飞出去,然后停滞高空,仍连带着那条银色丝线。
至于程舵压箱底的火蛇,在尚未积蓄足够的力气、刚刚蹿出一个火焰凝结的头颅时,便被一剑斩断。就好像地痞流氓街头斗殴,正捏着手指撂狠话时,就让人给一黑拍昏,委实憋屈得不行!
剑弧再闪,程舵那条牵引着银色丝线的臂膀,被齐根斩断,血如泉涌!
再然后,在空中现出真身、宛若历经过千百次锤击的已经成型的蕉焱如断线风筝般飘忽不定,带着如琴弦崩断的银色丝线掉落在地面上。
快若奔雷的少年,在一剑斩断山羊胡子的右臂之后,一个旋停,再递出一剑,这次是年轻人李蒽的头颅飞起。
前一刻还气机疯狂涌动的崔流川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盗汗,脸色苍白,再无半点凌厉气势!
让人切掉一条胳膊的程舵,捂着往外喷血水的伤口大声嘶吼,满地打滚,疼的他嘴唇都给咬烂!
先前宛若向主掌杀伐的天神借来甲胄的崔流川,在此时,那身无形的甲胄,已经随着战局的尘埃落定而尘归尘土归土,一下子就给打回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