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紧帆正逆江游,浪急花飞顺水流。两岸莲田翻碧叶,江中楼舫荡茶香。日偏云漫寻亲客,浮萍归家四海商。茫茫大水连天阔,阵阵宏波撼宇摇。人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举手之劳寻常义,吴乡楚客一江情。
商人之间的交往,秉持着商业的敏感,金富才虽然是个商人,但三兄弟意气风发,卓尔不群。尤其是曹继武上船的那一下,令金富才大开眼界。
须知这里,可是水阔十余里的大江,在江水里带着两个旱鸭子泡了半天,曹继武仍然能够一跃而起,这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出来的。因此金富才对三兄弟招待,甚为周到。
金富才这个人,诙谐当中夹着行话,狡猾而不欺势,奸诈而不虚伪,原则性非常强,远远要比满嘴仁义道德的家伙坦诚多了。三兄弟跟随普空,也熏染了戏谑风趣不拘泥的个性。因此一老三少简直是相见恨晚,聊得非常的开心。
前方一大片柳林,扑面而来。青波翠烟,一带连绵,沿着一条清溪直没入天边。溪口有一小镇,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金日乐忍不住大叫:“好地方!”
“爹,柳溪镇到了。”金印过来禀报道。
咣当
荆楚茶号已靠埠。
金富才作揖:“三位小友,柳溪镇已到,恕老朽不远送了!”
曹继武忙回礼:“哪里哪里,救命之恩,当永生不忘!”
金印闻言一撇嘴:“装腔作势!”
这句话看似讽刺的不着边际,但金印的意思却是:你曹继武本事大,即使我金印不出手相救,你也能飞身上船。既然如此,干嘛还要让我磕个大包,在众人面前出丑呢?
金印的心中不快,曹继武当然听得出来,于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兄弟之情,结瓜连蒂,岂敢忘怀!”
瓜和蒂是连在一起的,金印救了二金,就相当于救了曹继武自己。曹继武的谦虚,也是相当的得体。
船还要赶路,金富才不想扯淡,伸手拦住金印,笑着对曹继武道:“小事一桩,小事一桩,吴楚乃一水情怀,三位小友不必多礼!”
金富才站着说话不腰疼,那金印脑袋上还鼓着个大包呢!
一股放射镇痛从脑门涌下,金印皱了一下眉头,哼了一声:“嚢瓜接连,一定烂秧!”
二金在山上吃过香瓜,但却从来没在意过瓜秧。金印这句话太损,但二金却不知道什么意思,要不然早跳脚了。
囊瓜就是糠瓜,和糠萝卜差不多,容易腐烂。如果不把囊瓜及早清除,就会连瓜秧一块烂掉。二金女真人,曹继武汉人,曹父立场不明。因此三兄弟在一起,会有很大的麻烦。金印暗指二金为囊瓜,曹继武为瓜秧,总之就是一条绳上的混蛋。
金印摸着大包一脸苦相,曹继武不想再打击他,于是笑盈盈地回道:“秧青叶茂,根正神明,何腐之有?”
金印不领情,轻蔑地挑了一下眼神:“瓜毛未退,风雨将催!”
明骂曹继武乃幼瓜,未经风雨。暗讽曹继武初涉江湖,不知人心险恶,必遭横祸。
这也太损了,曹继武这下嘴不软了,一如既往地笑盈盈:“倭瓜无毛,顺藤溜滑!”
明说金印是老倭瓜,暗讽金印老油条,一身刁滑。
所以金印闻言,鼻子都气歪了。
老于世故的金富才,当然知道二人在相互开骂。怕他们斗个没玩,金富才忙一把将儿子拉到身后,冲曹继武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话,忽然金月生惊叫了起来:
“不好了,褡包不见了!”
“你是怎么搞的?”金日乐抱怨一声。
原来金月生落水惊慌,师父给的褡裢,被江水给冲走了。褡裢里有师父给的路费,褡裢一丢,没有了钱,三兄弟这一路上,只能喝西北风了。
金富才多精明,一看金月生的神色,就知道了怎么回事,连忙让金印取来三十两银子。
挨了大包还要破费,金印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中,全是不悦。
“惭愧,惭愧!多谢老丈仗义相助。”
曹继武急忙向金富才行礼,二金也跟着忙不迭地点头哈腰。
三兄弟这见风使舵撑台面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老江湖金富才被逗乐了。
自己还没拿来银子,三兄弟倒把台面给搬上来了。如果不拿银子,显然是在拆老爹的台,金印气歪了鼻子。
被老爹瞪了一眼,金印唾了一口,才愤愤不平地离开。
既然三兄弟闹腾,金富才也赔上笑脸,顺水推舟:“三位小友,乃身怀绝技之人,逢此乱世,岂会一直窘迫?老朽此乃略表敬意,不必客气。”
银子马上到手了,金日乐一脸的乐呵呵:“对对对!还是老丈说话有水平。”
这小子倒还不客气!金富才乐了。
过了盏茶功夫,金印包来了三十两纹银,展开袖袍,两根手指夹着一根包连,背过手心,递给金月生。
没费吹灰之力,这银子就到手了,能不高兴吗?
金月生心花怒放,急忙伸手去接,却被曹继武暗中踢了一脚。
刁滑的曹继武,暗中反手一勾,就势将码头木桩上的草围子撕下一块,迅速将金印的手,连同锦包一同握住,同时赔上一脸感激的灿烂:“多谢,多谢!”
“哇”
金印一声惨叫,一物应声落地。
一条黄鸭叫,张着两根大须,在地上不停地乱跳。
原来金印对三兄弟不满,有意使坏,暗中在锦包上系了一条五寸余长的黄鸭叫。
黄鸭叫这玩意,没有鳞,但身上却非常的光滑,更厉害的是,长有三根长长的尖刺。凡是小时候经常下水的朋友,都知道,这玩意不能硬抓,否则手掌能被尖刺给穿透。
落难之时,人见了银子,往往是喜出望外。金印乃精明的商人,料定初入江湖的金月生,一定会像救命稻草一样,牢牢地握住银子。
但金印背手展袖袍,企图遮挡视线的伎俩,被曹继武给看穿了。
要取银子,必须小心黄鸭叫。但黄鸭叫滑溜异常,根本不好抓,手心手背都是肉,万一被尖刺扎一下,那可是钻心的痛。
为了保险起见,曹继武扯了破草围子垫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金印痛的哇哇直跳,众人哈哈大笑,金富才也无奈地摇头笑了。
……
三兄弟辞别金氏父子,下船进入了柳溪镇。
金印和曹继武的暗语较量,二金一路不停地咧嘴大笑。
“大师兄,你和金印瓜瓜瓜,到底是什么玩意?整的三爷晕头转向的。”
金月生也很纳闷。二金吃过瓜,但却没种过,无法一一说明。况且这两个家伙,嘴上没有把门的,什么老底都露。幸亏金氏父子不是白莲教一伙的,要不然,三兄弟可真惨了。
于是曹继武直接点明:“金印的意思,你们俩是女真人,会给我带来麻烦。”
这是大白话,二金当然听得懂。
金日乐两手一摊,无奈地对金月生道:“白莲教就是因为咱们俩,才和大师兄结了仇!”
“师兄,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曹继武想了一下,提醒道:“今后在这南直隶,你们俩尽量不提女真名字。如果别人问起,你们就说是北直隶来的。”
“啊!那我们岂不是要叛国叛族了?”金日乐吃惊地叫道。
“乱扯一气!”曹继武敲了他的脑袋,“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扣上那么大一顶帽子,戴得起来吗?”
“我们可以不这么认为,可别人不这么想啊?”金月生不满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