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嬉笑、怨毒、怒骂、全部集中在了王媒婆身上。
王媒婆不明所以,姑娘姓程,这后生也姓谢,没问题吧,字也没念错啊!这众人是怎么了?真是倒霉的媒婆,两头挨骂,白丢了人。
谢迁嘴角一个冷笑,昨夜在冰窖时他就觉得那里还有个东西,但那时以为是谢选的魂魄,便没在意。不成想竟是谢迊,现在想来定是那时雌黄液掉在冰砖上,谢迊便剥下那残留在冰砖上的雌黄液,从而改了那几笔。
七年前,谢迊卖身做了谢选书童,谢恩感念祖父的恩德,谢迊虽有奴籍,但却未在官府造册,更没改名字,县丞家也一直以礼相待,府里均称呼为迊少爷,后来甚得谢选信赖,又陪着谢选一起游学,是以便还了卖身契,认了邹洁为义母。
虽未曾计入族谱,但邹洁这个县丞夫人的确是喝了那杯认祖茶,当时众多亲朋好友也均喝了那子孙对杯装的茶。谢迊这般行事,除了男方生辰八字和订婚人、结婚人的名字,其余的资料便都不用改了,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程月仙如今已是个跛子,是嫁不到门阀世家了,名声自然更经不起退亲这类事的糟蹋,程家必会退而求其次选个有学识,又一心依赖于程家门楣的女婿,日后也好作为程家的助力。
谢迊则勉强合适,是以程家为了大局八成会,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如此谢迊就既有尚书府做靠山,又有了程克勤这个榜眼的老丈人,谢迊此番注定得势,且名利双收。
“男方谢迊,女方程月仙。”这九个字如同寒风化成的利剑,把邹洁刺得遍体鳞伤,霎时喉头用只觉一阵腥甜,嘴角缓缓涌出一丝殷红,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滴在地上,扎起一下片尘土,就连衣袖里的手心也被指甲穿破。
眉眼里如结了一层霜的邹洁冷笑着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苍天竟然如此无情,她绸缪安排的这一切居然转眼成空,她明明亲眼看见婚书上面写的是谢选和程溁,如今这婚书里的名字怎么却变了。忍不住拿着婚书仔细的瞧了又瞧,看了又看,恨不得盯出一个洞,但婚书竟没有一丝涂改的痕迹,这世上谁又会有这样的本事?会不会这是选儿的意思,选儿舍不得程溁给他陪葬,又担心生前的书童谢迊没了依靠,是以在安排遗愿!但如今的她只觉得全身无力,眼前一片模糊,记忆也开始混乱不堪。
忽然人群间让出一条小路,一身形极为欣长的男子漫步走来,这男子身披白色大麾,大氅随风敞开,露出雪色直缀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青玉,散发着几分文雅之气,脸上的表情虽然悲伤,但眼角暗藏的笑意却透露出意气风发,这人不是谢迊又是谁?
随即谢迊走到邹氏旁边,红着眼眶道“义母,选哥生前把您托付给我了,日后迊儿定会替选哥照顾义母的。”
“选儿,你回来了,娘要给你娶媳妇了,明年娘就能抱胖孙子,不要再去游学好不好,娘好想你。”邹洁抚这谢迊的脸道,脸上满满的慈爱,哪里还有刚才的冷冽。
程溁眸子滴溜溜一转,嘀咕道“邹氏失心疯了?连儿子都认错了!”
谢迁微微摇头,道“也不尽然,溁儿不觉得,谢迊今日穿的衣裳眼熟吗?”瞧着小人儿那幸灾乐祸,又强按耐笑意的小表情,他就觉得浑身发热。
程溁对着谢迊从上到下的扫视一圈,惊叹道“这种干净不沾尘埃的感觉,是选哥哥生前最爱的款式,邹氏这是母爱转移!”
谢迁眉目含情,嘴角微微勾起淡笑不语,衣袖下遮着骨节分明的手悄悄握住程溁的小肉手,轻轻揉了揉,捏了捏。
与此同时,谢迊柔声细语的声音传来。
含泪的谢迊满是孺慕之情,轻声道“义母,迊儿日后定会孝敬您的,绝不会辜负您的厚爱。”
“吾儿自小就孝顺,娘去提亲那家的女方可是书香门第,还是尚书府的姑娘呢,叫什么名字来着,娘怎么想不起来了?”邹氏满是慈爱,拉着谢迊的手道。
谢迊眉梢眼角流露出淡淡的算计,淡笑道“义母婚书一式三份,咱这还有一份呢,看看不就知道了。”
邹氏点头,拿着碧草递上的婚书瞧了瞧,道“程月仙,我儿媳是她吗?怎么有些耳生。”
谢迊如怀春的男子,红色脸羞涩道“等日后给义母添了金孙,耳就不陌生了。”
“吾儿长大了,终于愿意成亲生子了,为娘很欣慰,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咱就去金陵,为娘亲自给吾儿提亲,这样为娘也能早一些抱得金孙了。”
谢迁携手程溁望着一路绝尘而去的车队,想起七年前的八坡村,一切仿如隔世,他终究原谅不了边亚煵她们对小人儿下毒手,染天花的事儿。但为了祖父他却忍住没有报复,能无视八坡村谢家已是他谢迁最大的极限。如今谢迊如愿以偿做了人上人,谢季皖这个曾经的继父也会跟着沾光的,祖父也可以放心了。
从古到今,人世间有过多少这样的阴差阳错,也许这就是程月仙的命运吧,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一种成长的痕迹,抚之怅然,但却无处追寻。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
那件事已过去月余,如今已是四月,程溁和谢迁在东山踏着青草遛弯。
乌漩、乌澞也不用牵着,日常在院子里便散养,和猫儿学着逮耗子,和狗儿学着看门,夜里也总能听见“哒哒!”的马蹄声,估计是在巡逻,比衙门巡夜的衙役还要尽责。
这两马儿也不用费心,带着溜回弯也就吃饱了,有次程溁溜马,却只顾着和谢迁嬉闹,便把乌澞和乌漩忘了,人家二马吃饱了就自己回了院子,无视了两个主人,程溁声称这是培养乌澞和乌漩的主观能动性。
程溁拿着谢迁给编的花环,目光担忧道“迁表哥已经四月初了,绍兴府可有山阴县、会稽县、萧山县、余姚县、新昌县、诸暨县、上虞县、嵊县共八个县的学子都来考府试,还不早去些日子,哪怕定个离考场近点的客栈也是好的。”
谢迁不以为然,拢着小人儿,道“其实世伯已经安排好了,只是迁表哥心里有些不舒服,不习惯这样被制约着。”
程溁翻了个白眼,道“人家世伯也是为你好,还这么矫情。”
“其实吧,还有一个原因,去了绍兴府就看不到溁儿了,晚去几天是几天,没有客栈有什么妨碍,迁表哥找个树上凑合一宿也成!”谢迁满眼柔情蜜意,一刻都不愿离开小人儿。
娇羞的程溁依偎在谢迁怀里,笑骂道“呆子,你见过哪个学子找不到客栈睡树上凑合的,那还怎么考府试,感情你是去考棚补觉的。”叹了口气,杏眸滴溜溜一转,继续道“您了就不能动点脑子,和县丞大人商量,找我爹给你做保。”
谢迁爱抚着程溁白嫩的小肉手,又轻咬了几口,道“是呀!溁儿脑筋就是灵活,参加府试,报名、保结,与考试的场次、都同县试差不多,但保结的廪生却要多一名,这多的一人就由姨夫来做保,这样姨夫又怎会放心家里只有你一个小姑娘,肯定一起带去绍兴府。”
被咬住小肉手的程溁,害羞的埋首在谢迁怀里,瓮声道“对呀,我也想去绍兴溜达溜达呢!估计还会有很多好玩的。”她上辈子从绍兴到余姚才半个小时就到了,这次体验一把大明的宝马香车,她也很兴奋的,何况她这辈子还没出过余姚呢!
谢迁压制着蠢蠢欲动的心,轻吻着小人儿额头,道“待中午溁儿午睡时,迁表哥就去找县丞大人,让他帮着提前安排好行程,我家溁儿可不能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