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脚下,死里逃生的众村民,见滔天恶火被神雨浇灭,无不感激涕零,向着天空既是作揖,又是下跪磕头。
程溁言辞恳切的令宁王骑兵,将那烧焦的尸首一一抬出,好生安葬,这是朱觐钧造下的孽事,自是该他们出力。
但见中了蛊毒腹部肿胀,七孔流血而亡村民的尸首,在泼水成烟的大火焚身之时,口鼻之间涌出千百只蛊虫,其尸身即使在烈火中化为黑炭,但唯独心肝却还在,呈密密麻麻的蜂窝状。
其中有一在洞房花烛夜,还未来及与新郎圆房的新娘子,先遭李子龙下蛊害命,又惨遇焚身的女尸。倘若此女恢复往日的原貌,程溁定会认出,那女尸便是王铁嘴之女枣花。
朱觐钥瞥了一眼新娘子的死尸,吓得坐回马车内,闲下心后,又开始嫌弃程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冷哼道“哼!别得意,卑贱的村姑,虽被封为郡主,但也永远都是泥腿子出身,麻雀始终做不了凤凰!”
程溁打开车窗,正努力寻找谢迁的身影,听到朱觐钥挑衅的话,心中虽不舒坦,但也不能再发生正面冲突。
并非因程溁大气,而是她将自己的亲卫队,通通派去找锅碗瓢盆收集雨水,此时她无人保护,同“直率”的朱觐钥在一起,颇有一种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之感。
无奈下,程溁不走心的淡淡道“木旺得金,方成栋梁火旺得水,方成相济土旺得木,方能疏通金旺得火,方成器皿水旺得土,方成池沼。”
朱觐钥仗着有朱觐钧这个世子哥哥撑腰,一直都是无所忌惮,此时更是怒目而视,大喝道“村姑,你什么意思?”
程溁没有理会其无礼,淡然一笑,道“自古便是贫贱出良才,溁儿生来便是农家女,大不了回村继续种田,任何时候都有从头再来的勇气,没什么好计较的,也无甚失去。”
话风一转,继续道“二郡主虽生而尊贵,人生看似顺风顺水,但事之衰败,在于失去节度,尤其在顺境之下,此时更容易失去操守,因此,若想维持长久的荣耀,应要自醒、自珍、自力,否则机关算尽,反而顾此失彼,切记之……”
霎时,朱觐钥心中甚为有被羞辱之感,拍案而起,打断其未完的话,怒骂道“贱人,竟敢诅咒本郡主?”
程溁秀眉微微一挑,唏嘘道“劝二郡主多积些口德,否则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身为人,在其位,谋其事,应德行兼一,否则违背节度,必有祸端。”
朱觐钥不由得心头一颤,但不愿被程溁牵着鼻子走,依旧横眉怒对,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就是想说,若是谢迊飞黄腾达后,会抛弃本郡主这糟糠之妻?但你别忘了,谢迊虽与程府乃至凌府定亲,可却是其穷极之时,身不由己无奈之举。”
顿了顿,眸子闪过一道狠厉,继续道“有句话说得好色字头上一把刀,石榴裙下命难留。虽说那穷易主,富易妻,乃千古常律,但只要这天下还姓朱,谢迊便飞不出本郡主的手掌心,永远别想着过河拆桥。”
程溁不愿看着朱觐钥吃着碗里的谢迊,还惦记自己的谢迁,是以想转移其注意力,到谢迊一人身上,浅笑道“俗话说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二郡主以为呢?”
朱觐钥在心中默默对比着谢家二子,暂不论学识如何,单看品貌,谢迁便强过谢迊不止一截,不禁暗骂自己为何当时瞎了眼,竟没瞧出谢迁乃人中之龙,却将那谢迊当个宝,还迷迷糊糊的以身相许,不甘心的反问,道“那谢迁呢?你以为谢迁便不在意你的郡主之身?”
程溁最是了解谢迁的性子,认准的事,那是一路走到头,死拧死拧的执拗。
想到这里,程溁一派从容,坦然道“即使有那么一天,枕边人骤然变心,而自己付出一切,换来的却只是一纸休书,本郡主也会坚守本心,无论何时均是如此。”
朱觐钥虽嫉妒程溁的美貌,但却不得不承认其花容月貌,但想着她父王那些年老色衰的姬妾,嘲讽道“世人皆说,莫欺少年穷,可又有多少男子,最终却欺负红颜旧?”
程溁在闻红颜旧之时,心中不禁有些美人迟暮的悲伤,但面上依旧自若的给朱觐钥,灌了杯鸡汤,道“禁不住诱惑的人,最终会被诱惑所吞噬,女子要洁身自好,更要自爱自珍,永不忘初心,才能不在跌落谷底之时,自暴自弃……”
便在众人放松警惕之际,忽而天色大变,狂风四起,似乎有重物落地,发出震动之颤。
随即,从马车后传来一阵虎啸巨吼,震天动地,在废墟后扑出三头,张着利牙,竖着尾巴的猛虎。
不待众人反应,三头猛虎前爪按地,齐齐纵身跃起,横冲直撞的向马车扑去。
马儿们有着兽性的本能,待见到兽中之王,立时乱了阵脚,不过一瞬,猛虎便冲散宁王众骑兵,两头稍小的扒着车窗,一头大的压着车顶,三头猛虎斗狠似的拖拽,想要将里面的程溁弄出来。
众人是防不胜防,立时,吓得胆战心惊,骑兵们从马上摔下,滚滚爬爬逃离开,不说救人,竟连靠近也是不敢。
猛虎一面吼叫,一面拍抓马车,程溁在车厢中,被震得五脏六腑都快掉出来了。挣扎着回头一瞧,只见车窗正被一只猛虎啃咬在血盆大口里,舌头上尖锐的倒刺根根树立,虎眸正贪婪凶恶地盯着自己,射出逼人凶光。
紧接着,马车又是一阵急抖,朱觐钥那侧车窗的猛虎,正伸着虎爪往内抓挠,霎时,朱觐钥眸里闪过一道异样,嘴角向上勾起,将手伸往程溁。
正死死抓着刺猬紫檀茶桌椅的程溁,被朱觐钥忽然伸出的手,往那只往里伸的虎爪拽去。
程溁不禁惊得冷汗直流,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抵挡着,只觉朱觐钥真是恬不知耻,竟拉自己去饲虎,实在不可理喻,她已经被害得这么惨了,朱觐钥却还落井下石,在心中将其骂了个遍。
人在求生时,本能的欲望是无限的强,程溁双手不离紫檀茶桌椅,同时利落伸腿,将朱觐钥踹了过去,令其自食恶果。
“咣当!”一声,随着马车晃动,虎爪直拍朱觐钥小腹,虽未见血,但猛虎的利器,可不是一般的女子能承受的。
登时,朱觐钥口中凄惨的哀嚎着,酸楚的泪水直冒,疼得直不起身,随着力度,蜷缩着滚在木椅下,又磕伤了头部。
就算是再坚固的木料马车,也禁不起三只猛虎一齐尖牙的撕咬,同锐爪的抓踏。很快,马车的顶部与两侧,便开始松动。
这一切感觉虽漫长,但实则不过发生在一瞬。
与此同时,被那领头猛虎远远引到山顶的谢迁,将这一幕瞧个满眼,心中焦急非常。
当下,谢迁再也顾不得追那头猛虎,转过身,毫无迟疑的纵身一跃,跳下山涧,衣袂飞舞在烟雾缭绕处,眼前的景色飞速倒退,快得看不清两旁的事物,耳边的风呼啸而过,犹如燕击薄云,直下云霄。
细雨急风,惊得就连长于石上的几株矮树、野花,也一同飘然而落,花叶纷飞随风旋转而下。
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看快落到山脚,谢迁这才提起内力,将湛泸剑迅速出鞘,插入一旁的石壁上,通过摩擦减慢下落的速度,湛泸剑虽为玄铁所铸,但也禁不住这般吃力,眼看谢迁便从云端落到山脚。
“咔!”一声,湛泸剑应声而断。
此时谢迁的右手已被剑柄磨出鲜血,但他只要想到程溁危在旦夕,便来不及有任何顾及。立时,足尖猛踏崖壁隆起的岩石,身子反向回旋。
顷刻间,峭壁上的碎石如飞瀑倒泻于山脚,尘土飞扬间,碎石落于崖涧尽头的谷底,溪水受落石的激荡,水花凭空而起,惊起的涟漪一层叠着一层,有数丈余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