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严用刀劈砍砸掀,不一会就挖出来一个土坑。他合上胡飞的眼睛,又找来胡飞的断臂,一起埋入坑中。他填上土,站起身左右看看,说道“把你的刀给我!”
岳银屏道“你自己不是有吗?”陈严伸着手不说话,岳银屏噘着嘴,不情愿地把自己那柄短刀递给他。
陈严找了一根倒在地上的大树,树干小桶粗细。岳银屏那把短刀果然锋利,他轻轻一刀就砍下了一截三尺来长的树干。又刷刷两刀破出一块三寸来厚的木板,这短刀就是太轻,他使惯了重刀,这刀就有些不合手了。他扬手将短刀扔还给岳银屏,岳银屏伸手接了,仍是气鼓鼓的。
陈严用他那把破刀在木板上刻下“胡飞之墓”四字,立在胡飞墓前。他在墓碑边上坐下,摸着墓碑上的字,怔怔发呆。
他想起了十岁那年,有一天他去野外玩耍,在一道小水沟里看见一条盘着的水蛇,他玩心大起,捡了一根竹竿就把那条水蛇打死了。他用竹竿挑起蛇身,水蛇毫无生气地挂在竹竿上,蛇嘴半张着,一滴一滴地落着红色的血滴。他突然感到一阵无趣,心里冒出一个想法,这条小生灵就这么死了,世间从此就少了一个生命。他有些后悔起来,头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条生命的消逝。想起打蛇的时候那条水蛇徒劳地张开嘴数次咬向他的竹竿,他想起了那时水蛇那对绿豆小眼,那小眼里是不是满是绝望,他那时突然有些想哭。
这情况跟现在多么的相像,他想起那天过后,他的情绪低落了好久,后来他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摸着他的头笑着说“严儿长大了。”他问父亲自己是不是很软弱,父亲摇摇头,笑着说“咱们是人,人天生都有对弱小生灵的同情心,这不是软弱,因为这同情心,我们在面对恃强凌弱时才会挺身而出,也因为这对弱小的同情心,我们也才会有对强者的不屈,以及努力成为强者的勇气与决心。”
想到了那条蛇,想到了胡飞,想到了父亲,陈严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任由泪珠一颗颗滚下,划过他的脸颊,落进他的嘴里,眼泪咸咸的,他也不抬手去擦。
岳银屏越来越无聊,她歪头看了看墓碑上的字,说道“真难看。”她见陈严没有反应,转头看他一眼,见陈严一脸水渍,她疑惑道“小鬼,你不是在哭吧。”
这时一滴湿湿凉凉的东西打在了她的脸上,她摊开手掌抬头望天,只见一滴滴水珠从天上落了下来,淅淅沥沥的,打在他们身上,落在枯叶树枝上,林中啪啪啪地响起了雨声。
她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下雨了呀,我就说嘛,那个凶狠的小鬼居然会哭。”
雨珠越落越急,很快哗啦啦雨声大作,大雨已成倾盆之势。岳银屏张开双手挡在头上,但在这大雨之下,又能有什么用,片刻之间,她就浑身湿透,她高声叫道“这什么鬼天气呀!都是深秋了还能下这么大的雨?喂,小鬼,你坐够了没有,咱们赶紧找个地方躲雨去呀!”
她转身就想走,却听到陈严开始抽泣起来,她一脸惊讶,回头看去。陈严坐在雨中,浑身成了落汤鸡一般,他的头发湿哒哒地粘在额头上,鼻子下面流出一团黏糊糊的鼻涕,抽抽搭搭地哭出声来。
岳银屏说道“喂,臭小子,你还真哭啊!”
陈严越哭越大声,他到底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这一年里为了能生存下来,他将自己所有的感情深藏心底。盛一鸣曾经就跟他说过,他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只怕会变成一个麻木的疯子。
今日他修为大增,至此就有了自保之力,又在这情景之下勾出了泪水,他心底压抑了一年的磅礴情感再也抑制不住,从一年前开眼失败那天的悲伤、愤怒、惊俱、迷茫、绝望、憎恨等等等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倾泻而出。顺着泪水争先恐后地往外直冒,再混着冰凉的雨水滑落,掉进他的嘴里,落在地上,被大地吸收。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自己的祖父,想起来陈家庄的一切一切。他放声大哭,尽情悲号,如同一只受了伤的野兽,痛苦嗷叫。
岳银屏心烦意乱,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事物当中,其一就是婴孩,因为婴孩一哭起来就是没完没了的。她转身跑到一棵大树后面坐下,双手死死地按住耳朵,嘴里大叫道“爱哭的臭小鬼,你去死吧!”
陈严悲伤的哭声冲过雨声,越过风声,盖过一阵一阵的闷雷声不时地钻进她的耳朵。岳银屏越来越烦躁,她真想逃离开去,但又怕离得远了会出什么事,只得苦闷地不住摆头大叫。
陈严哭呀哭呀,他麻木的内心终于有了痛感,这痛感却万分亲切,他觉得自己正在慢慢活过来。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大雨终于停了,他止住哭声,抬眼看看四周。
他惊讶地发现,虽然入眼处全身枯枝败叶,但那颜色却似乎前所未有的鲜艳,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年里,眼中全是灰蒙蒙的黑白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