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弦进来审讯室时,审讯用的炭炉升着了,上头架了一柄烧热水大锅,里头盛了大半锅水,盛从毓带来的小侍从正用绢帕沾水细细替卢楠揩脸,他做得极为细致,甚至顾不上瞧一眼进来的两人。
盛从毓脸色沉沉,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陆弦颇有些惊讶,思忖一刻道:“殿下说的是他的疯病么?吴郡官差押解来时已经是这样了,殿下难道先前不知道?”
花措手中顿了一下,继续替卢楠擦拭。
“你说什么?他疯了?”杨文泽不可置信地走上前查看,卢楠也不看他,一个劲盯着某处傻笑,不时溜下两行口水。
“前后缘由你说来我听听。”
“押解的官兵说是在吴郡监牢里头生了一场病,好了就疯了……下官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盛从毓眼中精光一盛,道:“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你和我说卢楠是越狱逃亡来的金陵,一个疯了的人能够独自走完五百里的路程,你当本王是傻子么!”
陆弦吓得拜倒在地,道:“下官不敢欺瞒殿下,下官实在是不知情。”
“看来你这官当得是越来越糊涂了,大约我要面呈父皇将你的所作所为报知他了。”
陆弦伏在地上,道:“殿下开恩,下官虽然不知道卢楠怎么疯的,可下官查到斗殴案的关键证人,可以证实卢楠并未打死人。”
盛从毓眼神利利扫过来,道:“讲。”
“下官查到那个被打死的家奴身子骨一向羸弱,平日里只在内府做些杂活,所以我的人扮作行路贩脚接近验尸的仵作,那仵作吃醉酒才说出来这个家奴其实是病死的,并不是叫人打死的。”
“那验尸公文是怎么押的?”
“黄家出了十两银子给他,逼着他押的公文,黄家势大,他不敢不从。”
“那名仵作现如今在什么地方?”
“我昨天才接到官差的来信,那名仵作如今还在吴郡城。”
“好,你即刻派人加急送信给你的人,要他们将仵作押解回京。”盛从毓走上前亲自将陆弦扶起来,道:“陆大人此番尽心尽力帮助本王,本王铭记在心,他日必定请太子向陛下呈报你的功绩。”
“多谢殿下,这是下官应该做的。”
花措此刻已经替卢楠净了头脸四肢,将他洗过的半干的头发松松挽成髻,因卢楠的发带早遗失了,她顺手一抽,将自己头上的发带解下绑住。
陆弦见那少年长发覆肩,望上去貌美无比,不禁感慨道:“这位小侍从真是生得好容貌,比那如花女子还要美上两分!”
盛从毓咳了一声拉回陆弦的视线,道:“给卢楠单独安排个牢房吧,寻个由头别叫人发觉了。”
陆弦道:“是,下官明白。”
杨文泽走到花措旁边,低声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花措默默点了点头,上前握了握卢楠的手,起身离去,卢楠并无反应,手里捡了个碎石玩得精神专注。
一路静默无言,花措哭过的眼睛尤红着,披散的长发叫夜风一吹,如黑缎流淌,杨文泽轻声道:“若是觉得难过就哭出来吧,这样会好受一些。”
花措面上笼罩着一层寒霜,眼里忽然射出凛冽的光忙来,道:“我自是万分难过,爹爹一世儒雅洁净,衣帽鞋袜尚且不肯有一丝褶皱脏污,如今日日处在腌臜污秽里头,叫我怎么忍心!可我更恨,我恨仇人陷害我父,亡破我家,我恨不得立即将他捉来剥皮抽筋,碎尸万段!我不能哭,我不能哭!”她骤然瞪大着双眼,嘴唇间渗出点点血迹,下唇竟被咬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