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这话问得甚是天真,就如同完全不谙世事一样,沈十七郎面色一赧,颇为尴尬,忙凑近过来,特地拉了拉她衣袖,小声提醒道:“阿陵,这位陈郎君他救过你,而且他现在也是在为你辨证清白啊!你不会连这基本的救命之恩都不懂吧?”
救命之恩?是了!前世她也是因为这早有预谋的救命之恩,所以才引狼入室,差点毁了整个陈郡谢氏显支嫡系。
见谢陵目光闪烁,沈十七郎以为自己说动,又笑道:“阿陵,这位陈郎君他可是一位妙人,不但文采卓越,才智非凡,于玄学一道上也是颇有见地,我们今日就以‘世俗与德行悖或不悖’为题来论辨,他便一句话驳得我们哑口无言,你猜是什么话?”
谢陵想也不想,便接道:“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沈十七郎顿时一怔,大概是没有想到,谢陵不过脱口而出的这一句竟然与陈硕不谋而合,他呆怔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这时的谢陵又看向了同样目光怔怔的陈硕,含笑道:“既然陈郎君是如此高风亮节之人,当不会挟恩求报,是也?”
陈硕似如梦初醒般,讷讷道了声:“这是自然,陈某原也是路见不平,本不求回报。”
谢陵笑了笑,陡地又肃容说道:“可我谢陵也不愿欠人恩情。秋实,拿我谢家的至宝玉玲珑,赐予这位陈郎君。”
一听说“玉玲珑”三个字,沈十七郎的眼睛便亮了,他们沈家本就有泼天的财富,对一些金玉宝货之物早就失了兴趣,但偏偏有一些古书、名人法帖以及些许稀奇物是他们沈家连钱财也买不到的,而谢家所独有的至宝“玉玲珑”便是其中之一,据说佩带此物者可使肌肤美如雕玉,白如凝脂,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个时代,便是男子也极看重自己的肤色,而白色的肌肤便是高贵的象征,晋时大名士王衍清谈时常手执玉如意,被人以“与玉同为一色”来形容其肤色之美,因此有人中美玉之称,后人多有效仿,有的人为了让自己肌肤看起来洁白如玉,甚至敷粉以掩瑕疵,久而久之,男人敷粉已成时尚。
看到秋实从包袱中拿出“玉玲珑”这样的至宝,沈十七郎的眸中简直可用熠熠生辉来形容,然而陈硕却是几不可察的蹙了下眉头,似乎并不为所动。
所以当秋实捧着一块玲珑宝玉至他面前时,他几乎是脱口拒绝道:“不必了,陈某既说过不挟恩求报,自然也就不会接受这至宝。”
秋实微愣了一下,原本就对谢陵如此草率送出至宝的行为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此际听他这么一说,倒是生出几分意外的诧异来。
谢陵并不诧异,对于陈硕这种伪装出来的云淡风清淡泊名利,她早已是见怪不怪了,也不再勉强,而是笑道:“那好,陈郎君的救命之恩,我谢陵改日再报,只不过……”她话锋一转,“还希望陈郎君真当得起这所谓的救命之恩……”
“秋实,我们走吧!”
言罢,两人正要迈步离去,沈十七郎又唤了声:“阿陵——”
谢陵转身,看向沈十七郎道:“哦对了,沈家表兄,阿陵也正好有句话想要赠送予你,谋圣鬼谷子曾言:君子慎所择,休与毒为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望沈家表兄好自为之。”
“诶,阿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陈兄……”
话说一半,却见谢陵已带着秋实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了。
“陈兄,真是对不住,都道谢家人雅量胸怀,知礼性恭,我实是不知这谢陵竟是这种怪脾气的人。”沈十七郎十分歉意的对陈硕说道。
陈硕的眼中却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但很快又眉目舒展,露出极谦和的笑容道:“没有关系,谢家乃高门士族,我辈俗流,自是入不了谢家郎君的眼。”
“陈兄你别气馁,谢家又不只一个谢陵,再说了,以你的才智,定品入仕乃是早晚之事,如今又不比晋时,朝中寒门为高官者已不在少数。”
魏晋之时,因门阀士族把持官吏之选,一直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但进入南北朝时期后,高门士族已逐渐对皇权式微,寒门士子便有了更多进入朝堂被重用的机会。
陈硕笑了笑,不予回答,但眼中却凝聚起了些许阴霾。
……
此时的谢陵已带着秋实离开了醉月客栈,寻了一辆马车来到一处树荫阖地、芳草萋萋的小径上,停歇下来。
但见四野无人,秋实不禁叹道:“郎君,那个陈郎君还确有几分聪明才智,而且他还能拒了郎君所赐的至宝,可见此人并非贪婪之人,他真的如郎君所说,是有意接近郎君的么?可奴见他对春华……”
说起春华的死,秋实还有些黯然,谢陵却接了句:“春华未必是他所杀,但却必与他相关。”言罢,鸣笛唤来了凌夜,问:“凌夜,昨晚你便不曾发觉春华的房中有何动向?”
因早已预料到春华事败后必会遭人灭口,谢陵早已安排了凌夜盯着春华所在的房间,然而整整一晚都是风平浪静,凌夜并未告知她任何异常。
此时的凌夜也摇头答道:“不曾,整整一晚,春华都没有离开那房间,奴也并未听到有任何声音……”言至此,似又想到什么,“哦对了,大约在鸡鸣之前,奴见郎君屋顶上似有一道黑影闪过,所以便追上去瞧了一番,但不过一刻的时间,奴便赶回去了,难道凶手……”
“一刻的时间,便已足够。”谢陵接道。
“那会是谁杀了春华?”秋实忍不住问道,“他又为什么要杀春华?”
“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他已经猜到我怀疑他的身份了。”
“他的身份?郎君是猜到凶手是谁了吗?”秋实迫不及待的问,又不解道,“可为什么这个人要春华给郎君下蛊,他如此设计郎君到底想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