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个孤儿,只不过有幸被岳父收留,免遭了颠沛流离之苦。与娘子芸娘一起长大后,又彼此两情相悦,由岳父做主结为了夫妻。这么多年,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什么事都是岳父给安排好,顺风顺水的,没有经过大风大浪。只有这次,我不知怎么得罪了卫相国,也不知他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就把我贬到了这里。”芊成站在窗边,把自己的情况说给他现在唯一的朋友听。
“刚来那天,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很郁闷,认为这个屁大的守城官,能有多大出息。到了城墙,看到那些兵不像兵,民不像民的士兵,更对自己是否能建功立业失去了信心。
直到从城墙那回来,我睡不着觉,想到如果想回去,单靠岳父的关系,不一定管用,还必须自己做点成绩出来。而且我也想到了来时路上看到的那些逃难的流民,我也真的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为漠北百姓做点什么。他们真的是太苦了。
可我没有想到,我好容易想到的办法,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知府大人否定了。他这一否定,我就什么事也做不成。”话未说完,芊成走到了桌边,端起那杯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难道我要在这里呆一辈子,像一个无用的行尸走肉,过一天算一天吗?”“哎,”他抱着自己的头,表情痛苦,“我不甘心呀!”
张副官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他,也许他也不需要安慰,他只是想说出来而已。哎,可在这个乱世之秋,谁又不难?谁又不是白天笑着,夜里痛的想哭?
张副官觉得就这样站着有些不妥,便走了过去,拍拍他的肩,想安慰他几句。这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张副官尴尬的笑了笑,走到床边,把他的那件棉袍又搭在了他的身上。然后,轻轻的关上门,走了出去。
或许是天越来越冷,月亮挂在天上也冷冷清清的,那些原来陪伴它的星星此时也不知道都躲到了哪里。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整个街安静得有些可怕。本来想回家的他,又觉得这么晚了回去会影响媳妇睡觉,这里离城墙近,干脆再到城墙那去看看吧。
走上城楼,那些士兵仍像上次那样东倒西歪的躺着,也仍旧有人燃起了一小堆火。看到他来,士兵赶紧站起来要用脚把火踩灭。张副官摆摆手,说,“不用,就这么燃着吧,让那些土匪看看,我们这有人,不要想着再来欺负我们!”说完,他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士兵看他脸通红,说话和平常也不一样,知道他是喝醉了。
从把芊成拖回家,再到照顾他,听他唠叨了半天,张副官一直都是忍者的。这会被风一吹,酒劲倒上来了。
他使劲地拍着身旁的地,大着舌头,口齿不清的喊士兵:“坐,你也坐啊!”士兵这才小心翼翼的在离他有些距离的地方坐下来,刚刚坐下,张副官就一把用手揽住他的肩膀,因为两个人有点距离,他还差点因此摔倒了,吓得士兵赶紧朝他跟前挪了挪。
“你,你说,咱保家卫国的有用吗?朝廷能看到吗?”士兵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更不要说回话了。其实,张副官也不需要他回话,他只是想借着酒劲说说心里话罢了。
“我离开家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我没有回去过一次。我不知俺兄弟咋样了?也不知道俺姐夫还欺负俺姐不?”他顿了顿,又使劲朝地上拍,“哎,可我在这里又做了啥?啥也没干,老百姓照挨欺负,照挨打,照样死人!”说着说着,张副官突然哭了起来。他心里很苦,可他不敢跟媳妇讲,怕媳妇担心不敢跟下属讲,怕他们瞧不起。他就这么憋着,今天听到芊成又说又哭的,才把他心里埋的苦引着说出来。
士兵就这样僵坐着,他没有笑话张副官,其实他又何尝不是也想这样哭一次。
他是漠北人,是漠北的兵,可他的亲妹子被那些狗日的土匪糟蹋了,他还是没有办法。只能抱着头蹲在地上,任他爹娘骂,骂他没有用,骂他们这些当兵的都是废柴,都没有用,连自己的亲妹子都保护不了。
他妹妹没有骂他,就那样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的,睁着眼睛盯着屋顶。
第二天,爹娘喊妹妹吃饭,才看见她不在床上,赶紧跑出去找,也只是在河沟边看到她的一只绣花鞋。娘抱着鞋哭得死去活来,爹蹲坐在地上,看着河沟发愣。他跳进河里去捞,妹妹的身子好凉呀,娘接过妹妹的手也好凉呀!他的身子在发抖,他感到很冷很冷!
只要一天沙俄敢这么随意的欺负漠北人,他就知道,这样死去的妹子不会少,这样哭得死去活来的爹娘也不会少。
可他只是个兵,他有啥办法?他得听长官的,长官让打,他才敢打,就是打不过他也敢打!
他转脸看了看张副官,张副官趴在他的肩头已经睡着了。没有人看见了,他的眼泪也悄悄地流了下来。
男人的苦男人懂,男人的眼泪只会在夜里流。白天,又都会穿上重重的铠甲,笑着,闹着,显得没心没肺。
士兵把火拨得旺了一些,这样谁都不会冷了。
太阳出来了,照在城墙上,也照在张副官的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
看着身旁熟睡的士兵,他悄悄地起来,站在城墙边往远处看。突然,他听到一阵阵凄惨的叫声,他本能的顺着声音跑去。
一滩血顺路淌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抱着一个女人,哭的死去活来,这女人的头耷拉着,不知已死去了几个时辰。旁边猪圈的门大开着。
半夜,那些挨千刀的土匪,不知从哪摸进了村子,跑到村民家里牵人家的猪,猪哼哧哼哧不愿走,他们就拿刀捅死了猪。女主人听到外面的动静,起来去看,恰巧看见土匪把刀往猪身上捅,她喊丈夫,喊邻居来帮忙抓土匪。
这些沙俄的土匪急了,顺手把刀捅进了她的肚子。然后,把猪用口袋装着,骑上马把猪拖走了。等丈夫赶出来时,只看见他媳妇一个人躺在地上,血流了满满一地。他抱着媳妇,傻了一般愣在那里。直到早晨,邻居们一个个才大着胆子走出来,围在他身边看,他才嚎啕一声哭了出来。
看到张副官来了,这些村民主动让出一条路,张副官走到老汉跟前,说了句:“埋了吧!”就准备转身走开。“长官,就这样拉倒了吗?死了,也没个说法吗?”老汉抬起头望着张副官,“那你准备怎么样?”老汉起身把媳妇放平在地上,突然对着张副官扑通跪了下来,“咚咚”磕了几个头,“长官,咱不能再这样了呀?任他们打,任他们杀,这样,迟早,漠北就死绝种了呀!”“那你说怎么办?”“跟他们拼了!”老汉站了起来,眼睛里泛着红红的血丝。
“对,跟他们拼了!”旁边站着的村民也跟着义愤填膺的喊起来,“砍不死一双,咱就砍死他们一个,一个人打不过他们,咱就一起上,就是被他们打死,也不再当他妈的窝囊废了!”
“你们说的容易,可你们有武器吗?会打吗?知道怎么打吗?死,谁都会,可把他们也干死,那才死得其所,死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