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四,夜,夜已深,一剪烛火在窗前洒下半边昏黄。
徐清风抖落一身薄露,掩门的同时,回头叫了声“师兄”。
矮桌旁,单手扶着前额,正闭目小憩的白铁成一抬眼,紧锁的眉峰悄然舒展开来,招呼道:“坐。”
“哎。”随口答应一声,徐清风几步走过去,还没坐定,就听见里屋传来阵阵小猪似的哼唧声。
着意看了两眼,他扶着边桌,上半身往前一倾,连头都没回,便压低了声线,轻声问询道:“小年睡了?”
“睡了。”没好气地答对一句,白铁成满面怒容,气哼哼地数落道,“这孩子,真是太不像话了。只罚他跪了两个时辰,就敢跟我耍脾气,不依不饶的闹了一下午,吵得我脑仁儿都要裂了。”
老脸一板,他摆出师尊的架子,疾言厉色道:“这要换了薛枫、白天官,他们也敢?”
徐清风垂下眼帘,暗暗一笑,心说这还不是你惯的?
他一瘪嘴你就去哄,一掉眼泪你就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小家伙猴精猴精的,能不得寸进尺吗?真要拿出管教徒弟的劲头,早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他是这么想着,可话又说回来了,小年三岁入尸王谷,从肉团子似的小小一只,到如今也能招猫逗狗、到处惹祸了,谁不拿他当心肝宝贝一般疼着宠着?
徐清风扪心自问,对季嵩年,他严苛不了,便笑眯眯地跟师兄打了个圆场:“小年才几岁?大了就好了。”
白铁成冷哼一声,看似嗤之以鼻,实则目光柔和,满眼尽是疼惜。
短暂的沉默后,一丝闲情消散,满腹心事翻涌。徐清风愁眉不展,闷声道:“师兄,南城……”
思虑良久的话,到了嘴边,却生生倒不出来了。
徐清风这般为难,白铁成也不敢大意,微微敛容之后,悬心道:“怎么,南城的伤势有反复?”
“不……”急切的吐出一个音节,徐清风张了张嘴,最终只颓然地摇了摇头,“不是这个。”
稍一思量,白铁成正色道:“你是说,天一门?”
胸口一闷,徐清风叹了叹气,忧心忡忡且满怀愧疚道:“南城闯下的祸事,只怕不小。”
“怎么讲?”
“自打南城回来,前前后后,偃灵阵已经被触动了四次。从法阵反馈来看,来人的修为应该在问道第八重,灵识一次比一次强,阵法恐怕撑上了多久了。”盯着白铁成的脸,他只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以一种极低的姿态试探道,“师兄,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白铁成垂了垂眼,目光深沉,默然不语。
夜狼幅员辽阔,仙门众多,天一门勉强算是二流。论实力,或许比尸王谷强,但也强不到哪去。
一个问道第八重的修士,至少得是个长老。这个级别的人物都出手了,此事便绝不可能善了。
眼看着白铁成的脸色越来越青,眼角眉梢愈发凌厉,徐清风这一颗心跟着也沉到了谷底。
咬了咬牙,他起身面向师兄,撩起衣袍,一跪到底。
突然闹出这么一下,着实把白铁成惊得够呛,忙不迭往旁边一闪,伸手便去搀他,骇然道:“你这是干什么?”
“师兄!”反手将人攀住,徐清风忍着锥心之痛,埋头道,“南城铸下大错,按门规,便是处以极刑也不冤。师兄若是把他交出去,也、也……”
也如何?徐清风恨恨地摇了摇头,毅然舍了颜面,目光一点点抬上去,颤着声音为自家弟子求情道:“师兄,南城再是有错,毕竟叫了我这么多年的师父,亲、如、父、子。你让我怎么狠得下心?”
一番爱子之心生生剖开,血淋淋的袒露人前,徐清风的眼中已然泛起盈盈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