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的古路坝,除了教堂,还有茅草屋,几排旧桌椅,极其简陋清苦,但却有了一片可以安静读书的地方。老师们风尘仆仆地登上讲台小土阶,津津有味地讲起课来。条件简陋,但老师们并没有放松管理,要求非常严格。老师告诉学生们,要想不被留级或补考,只有好好刻苦学习,没有捷径。一些学生喜欢开夜读,吃了晚饭就去教室掌灯看书学习,一直到夜里两三点钟回宿舍。有的学生习惯于晨读,凌晨两点就起床去教室学习。那时没有电灯,都是蜡烛和煤油灯,由于开夜车和开早车的人都衔接起来了,所以教室里的灯一直亮着,夜里从远处看,灯光长夜不息。这灯火,映照的是师生们科教兴国的伟大精神,反映的是全中国人民不当亡国奴、救国兴邦的坚强意志,是中华民族崛起复兴的伟大火种!
大清早,晨雾尚未散尽,林边、小路、空地,到处都是捧着书本的学生。他们背诵英语,朗读古文,预习课文,还有鲁迅的小说,郭沫若的新诗,都是令人迷恋的。在这抗战的艰苦岁月里,还有读书的机会,这已是很大的幸福,生活苦点又算得了什么?这种读书的狂热,也冲淡了思乡之苦,不免苦中作乐。
前方传来消息,武汉失守。花园口决口终究没有挽救武汉失陷的命运。武汉会战历时四个月,战场遍及安徽、河南、江西、湖北四省广大地区,是抗日战争战略防御阶段规模最大、时间最长、歼敌最多的一次战役。中国军队浴血奋战,大小战斗数百次,大大消耗了日军的有生力量,打破了日军速战速决的美梦。
为了救亡,有一些老师千里迢迢来到城固。有一位姓汪的老师携妻带女,逃出了日寇铁蹄下的北平城,踏上了到西北联大应聘之路。他多方筹借路费,从塘沽登船,经香港抵越南海防,换乘火车到昆明,再由昆明乘卡车穿过云贵高原,到达山城重庆。在重庆停留期间,敌机不时狂轰滥炸,尸陈遍地。身为化学老师,他知道内地教学一定缺少实验器具,他想方设法筹款,购买了一些教学仪器,然后由重庆再度出发,带着几箱设备,与妻女由重庆乘江轮溯江而上,到了泸州,经成都、剑阁、广元,途中多次更换交通工具,有时还得步行,历时四个月,行程万余里,受尽长途跋涉之劳,终于到达城固。这是一种令人感动的精神,也是“救亡”的崇高姿态,该当为他致敬。
同样也是为了救亡,给叶尔康他们讲授地质概论的郁教授投笔从戎,走上了抗日前线。他的行为,带动了全校许多师生报名参加抗战,经过层层选拔,数年间,西北联大有近五百名师生投身到抗战当中去,成为当年教育界非常轰动的一件事。
就在之后的某一天,和叶尔康一起穿越子午古道的法商学院学生李凯到古路坝来找叶尔康辞行,说他要走了。起因是法商学院的许先生被“莫须有”地解除院长职务。这一事件的起因是法商学院沿袭北平大学的传统,继续讲授马列主义的观点,当局认为此举实为输入共产主义学说。
李凯说,“这里沉闷的空气,快令我窒息了。中国不仅仅是缺少一张课桌,更重要的是这个国家得‘脱胎换骨’,即使等有一天我们打败了日本鬼子,这个国家又如何呢?”
叶尔康问,“那你想怎样?”
李凯说,“我开始接触和阅读了一些被当局禁止宣传的书刊,了解到共产主义、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一些浅显道理。也结识了一些有进步思想的同学,就是从这时起,我对于中国的前途命运,对于共产党的认识,产生了质的飞跃,同时也懂得了,没有社会的变革,就无法实现科学救国的理想。”
叶尔康说,“你说的没错,可……”
“没什么可是的,我已经想好了,就去延安。”
临别前,叶尔康带李凯去了“大华饭馆”,算是为他践行。
“再见吧,同学,我们后会有期!”
手相握,感受的是同学情,还有离别的忧伤。
之后不几天,叶尔康去城固县城办事,特地到法商学院找李凯,看他离开了没有。经打听,李凯的确告别那座古朴的四合院式小楼,真走了。
在文理学院叶尔康见到了辛明亮,他居然不知李凯走了,看来他们虽说都在县城,但平时彼此没有多少交流。辛明亮问:“李凯去了哪,没说吗?”既然李凯没找过辛明亮,叶尔康不好说出实情,摇头说他也不知道。
叶尔康知道刘觉民的思想也比较激进,他询问:“你知道李凯的下落吗?他真去了延安?”
刘觉民说他和李凯没有交集,就是在来城固的路上有过短暂的几天交往,没别的。但刘觉民还说,也许他的对的,说不定哪天我也会义无反顾地离开。
这段时间,叶尔康感到苦闷,同时也在思考一些问题。当然小知识分子的局限性限制了他的思维,不可能有预期的结果。他有时也去周仕健那里坐坐,毕竟他是经见过世面的人。但周仕健不谈论政治,也不关心军事,至多听闻前线的一些战况,多几声叹息而已。
周仕健租住的农舍是两大开间,很宽敞,他把这里称作“别有洞天”。叶尔康并不是那里的常客,沈钰倒是有空了就过去。当然沈钰不在的时候,那些“有背景”的人也会不时光顾。尽管周仕健起初也不想搭理他们,但他深知,还是别招惹这些人,省得他们节外生枝。他虽说不能肯定他们的身份,但可以猜测,不外乎和C.C有种千丝万缕的关系。正因为如此,他才善意地告诫叶尔康,别和刘觉民走得太近,倘若被那些“眼睛里藏着东西”的人盯上,不会有什么好事。
如果说是沈钰的微笑温暖了周仕健孤寂的心,有些言过其实。但他欣赏她,这是真的。对于一个流亡来的学生,沈钰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投身到偏远的乡野之地,她感到孤苦凄凉。认识了周仕健,他成了她感到可以亲近,可以依靠的人。对周仕健来说,他没有对沈钰想入非非,都是“天涯沦落人”,心自然就近了。哪怕别人私下流言蜚语,议论颇多。
他曾对沈钰说,“都有闲话了,还是……”
谁知沈钰不在乎,“怎么,你嫌弃我了?”
他知道她误解了,“怎么会,我是说,你一个姑娘家,叫别人在背后那样说不好。”
沈钰不屑一顾,“我都不在乎,你急个啥劲?”
尽管他们走得近,但沈钰从来没在他的农舍里过过夜。当然,如果他愿意的话,她可以把心交给他。
每次沈钰来,周仕健会泡一壶茶,两人坐下来品茗,也讲彼此故乡的风情。周仕健对黑土地的冰天雪地感到神往,说等将来赶跑了鬼子,一定去看看,在茫茫林海雪原里穿行,任脚步驰骋、思绪飞扬。沈钰说她钟情江南水乡,在河网密布的水上坐乌篷船摇来荡去,别有一番诗情画意,更有那小桥流水人家就像水墨画一样,令人流连忘返。
他说,那好,我带你去水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