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陕南,乔菽萍是难过的,和天下学子们一样,与母校说再见,与同学共话别,少不了有泪水滚落,更有一段难以割舍的恋情留在了这片清丽的山水间。
回到了家乡河都市,乔菽萍在志国中学做了一名老师。志国中学是袁征先生当教育厅长时创办的,在乔菽萍离开城固前,叶尔康托江薇给她带去了一封信,说这是他写给袁先生的推荐信,相信会帮上忙的。
乔菽萍倒也接受了叶尔康的这番好意。
有一种缘叫错过,有一种爱叫不舍。有人说,多少缘起缘落,就有多少擦肩回眸;多少悲欢离合,就有多少爱恨情仇;多少前尘往事,就有多少蓦然回首。这些话是否正确,不那么好说,但乔菽萍到底还是经历了。
一个英俊的青年军官向她走来。这个人在几年前就曾出现过,看来她是躲不掉了。
钱敏君,是个东北人。一九三一年钱敏君还是沈阳的中学生,家离小河沿不远,小时候他和伙伴们在那里捉青蛙、捕蜻蜓、斗蛐蛐玩得昏天黑地,无忧无虑。到了晚上,湖面几只画舫上彩灯如昼,笙管笛箫吹奏起来,悠扬悦耳,满湖盛开的荷花在晚风中绿裙摇曳,粉面绽春,一派娱乐升平景象。
那个时候,年龄还小的沈钰就跟在表哥身后玩耍。
当时由于南满铁路及铁路沿线早就成了日本殖民地,所以那会沈阳就有日本的租借地,火车站一带都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那个时候,日本人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基本上是无法无天的。钱敏君亲眼见到一些日本浪人在酒馆叫嚣说,要“给中国人颜色看看”。
当时他父亲是银行的职员,家境倒尚可。他在一所高中念书,无论老师和家长都告诫学生,不要招惹日本人,免得带来横祸。他听大人们在一起私下议论,早晚有一天,日本人会动手的。他和同学们在一起唠说,一旦开战就去从军,到那时一定要狠狠地教训这些畜生养的“小鼻子”。
当时在满铁沿线大小车站都有日本驻军,还有铁甲车昼夜不时来往巡逻,租界地也由日本的宪兵、警察维持。九月十八日的晚上,随着夜渐渐深了,许多人家都熄灯睡了。十点多的时候,一声爆炸惊醒了睡梦中的人,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议论纷纷。
“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大概是兵营那边搞演习吧,又是枪又是炮的!”
人们胡猜乱喊一通,但心里隐隐不安。
他父亲爬上屋顶向北边望去,只见一团闪光和烟雾勾勒出了夜幕下树木和屋宇的轮廓,暗红色的弹道划过夜空交织成骇人的火网。
“不对,平时演习从不在夜间,再说实弹射击都是朝一个方向打,哪有互相射击的!”
“这不是动真格的开仗了吗!谁打谁呢?”
老百姓不愿往坏处想,家家在惊悸、惶恐中盼到了天明。
天一亮,父亲去上班,钱敏君也背上书包去往学校。城墙上站满了日本兵,他就明白“我们被侵占了”。还没到学校,他母亲追上来说,“赶快回家,这到处都是日本兵,还上哪门子学呀!”
龟缩在家里,扒着门缝向外张望,钱敏君看见一队日军跟着笨重、丑陋的装甲车正在门前慢吞吞地驰过,柴油的臭气和扬起的尘土呛得他连打了两个大喷嚏,引得队列中日本兵牵着的大狼狗一阵狂吠……这些装甲车、钢盔、皮靴、闪光的刺刀和恶犬,让人觉得心惊胆战。母亲吓得浑身发抖,唯恐这些杀人的魔鬼就要破门而入了!
到了晚上,父亲没有回来,他母亲更是急的团团转。他想出去找父亲,但母亲不让。直到第三天父亲才回来了,这才得知,银行被日本人占领,门被堵上,许进不许出。同时父亲带回消息,东北军撤离了,奉天城里的东北边防军司令部、省政府、市政府、财政厅、银行、军工厂、飞机场全部被日寇没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两百多架飞机和奉天的无数设备、枪支弹药都成了日本人的囊中之物。
他父亲不能理解:几十万的东北军,饷厚粮足,装备精良,怎么小鬼子一开枪就全成了豆腐渣,扔下父老乡亲们不管就走啦?他母亲愤愤然,如果大帅没死非冲着这个不争气的“小六子”抡起大巴掌不可。
怨恨、绝望,使张学良、东北军在百姓心中,从靠山的高位,一下子跌到了狗屎堆中……
直到这时钱敏君才知晓,十八日晚上,在柳条湖附近,南满铁路一段路轨被炸毁,现场有三具身穿东北军士兵服装的中国人尸体。日本人以此作为东北军破坏铁路的证据,炮轰沈阳北大营。后来人们才清楚,那三具尸体是日本人刻意摆上去伪造的,诬称中国军队破坏铁路并袭击日守各队,并栽赃嫁祸于中国军队。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
那时交通断了,钱敏君父亲说,他同事的儿子正在东北大学念书,就在昨夜和一些同学徒步进关了。
钱敏君也不想当“亡国奴”。他和几个同学扔了书包,也往关内跑。后来他们遇到了待命的东北军,这支部队在十八日晚上和日本人交了手,造成伤亡。在钱敏君他们提出要“从军”的请求下,长官为了补充编制,当下就答应了。
穿上军装的钱敏君原指望能驱逐日寇,谁知部队竟然继续撤退,到了关内。至此,肥沃的黑土地完全被倭寇控制。
在队伍上,他从一个士兵的口中得知“九一八”之夜,东北军发生了什么。士兵说,在此之前没人敢惹日本人,就是我们长官也常常强调,千万不可与日本人冲突。那天晚上士兵们都睡了,突然听到一声爆炸响起。后来才知道是日本人栽赃炸毁了铁路。日本人炸轨的地方就在北大营附近,只有一里地左右,我们都听见了,但没想到随后日本人就打来了。机枪、步枪声就响了起来,而且越响越近。很快,就有炮弹落到了我们营区里。直到连长来叫我们,我们才知道,日本人打进来了。当时我们人比日本人多多了,但长官就是不让打。当时连长把大家都集中在一起,然后下令把部队带入战斗岗位。我们都操起了步枪,准备战斗。这时候又来了命令,叫我们撤回来。大家都不明白,有的人哭了,有的人骂起来,有的甚至当面质问起了长官:“日本人要我们的命,我们为什么不能还击?”当时日本人都越过了西围墙,我们眼睁睁地看着,火光下,西营房前人影攒动,枪声不断,不断有人惨叫着扑倒。平时都在一个操场上训练的兄弟,现在被日本人追着打,却不敢还手,我们算什么部队呀,手里拿着枪,却不如烧火棍。连长还是说得听上面的命令,必须服从。
这是听得什么命令?电话线让日本人剪了,日本兵穿着黄军装,戴着王八帽子,就在我们对面喊喊杀杀的,跟鬼叫一样。连长一看弟兄们倒下了,没办法,说:咱打吧,别等命令了!
为了逃命,为了活着,这群东北兵开枪了。
“打着打着,命令来了,要我们向东大营大操场转移。到东大操场后一清点,光我们一个班就死了六个。”
就这么,一路撤退,出了锦州,到了关内,接到的命令还是继续撤退。
直到后来,东北军被调往西北“剿匪”,一场直罗镇战役彻底打掉了东北军的幻想,也让参加围剿红军的东北军真正认清了蒋介石的险恶用心,从而也加速了国民党的营垒分化。直罗镇战役是红军长征的最后一战,为中国革命的大本营放在陕北献上了一份奠基礼。之后在共产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的感召下,驻西北的绝大部分东北军官兵对内战产生了厌倦的情绪,他们赞同共产党的抗日主张,要求抗战、打回老家去的情绪日益高涨,这就为日后发生“西安事变”创造了有利条件。
之后,钱敏君所在的五十一军随于学忠进驻到了西北河都。在这内陆深处,思乡之情格外浓烈。后来有一首《松花江上》不知唱哭了多少漂泊的东北儿女:整日价在关内,流浪!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