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你吗?”
齐无离喃喃自语,目光中有一团火在闪烁。他痴痴地凝视着她,神色狂热,好像面前的是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莫非是我误会了他?”云绯若坐在树上愣了片刻,“难道他与舒舒之间并非如我所想?可是看舒舒的情形,她分明已经情根深种……”
这世上很多姑娘便是如此,面对心爱之人,即便再是聪明过人,难免有心存侥幸的时候。
“阿离……”
云绯若身形轻动,下了梨树。
齐无离双臂一扬,将她接住。
“我接到你了。”他嘴角含着醉人的笑,那笑中的深情丝毫不似作伪。云绯若心中刚刚长出来的那根刺,恍若烈日下的冰凌一般,融化得干干净净。
他把她紧紧抱在怀中,双臂如同铁箍般箍得她透不过气来,好像只要稍微松一松,她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
“放开我!”
云绯若挣扎了几下纹丝不动,只得又羞又恼地踩了他一脚。齐无离眉头微皱,面上却露出一丝欢愉。
“踩吧,你踩得越重,我越觉得真实。”
他在她耳边叹息着,软软地带着十足的魅惑。
她没见过这样的齐无离,这样真实的卸下了所有外壳的齐无离,她只要伸一伸手指,就能戳到他最柔软的内心。
而他用他的唇舌,把他最甜蜜的爱意,最深沉的思念,密密麻麻地写在了她的颊边,写到了她的红唇上。
云绯若觉得自己脑中纠缠了一团乱麻,无论如何理不清楚。她想问,奈何张不开口;待到能开口时,思绪早已沉沦。
她分辨不清自己究竟处于何时,身在何地。她不知道到底只是他醉了,还是因着他酒气的熏染,将她也熏醉了。
齐无离拥着她,脸颊轻轻蹭着她滑软的黑发。
“还记得吗?以前我最喜欢这样贴着你入眠。你的发丝轻软浓密,梦中我都能感觉到那样的柔滑拂过我的脸,就好像我们初见那次,你从树上下来时,你的长发划过我的手心……”
“我是谁?”
齐无离“噗嗤”一声笑了,他亲昵地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声音如春风一般醉人。
“锦儿,别闹了。”
“啪!”
齐无离如玉的脸颊上多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他遽然酒醒,面前哪有他那梨花一般的锦儿。那双眼通红,柳眉倒竖,一张粉面惨白得不见丝毫血色的女子,是他在寒梅林中初遇,在青渺峰下重逢,也曾柔情蜜意,也曾缱绻情深的云绯若。
“小若?”
“舒妹?锦儿?是不是还有银儿?铜儿?”云绯若笑得凄惨,这是她第一次动手打人,打的竟是她朝朝暮暮,念兹在兹之人。她的眼睛酸涩,却流不下泪来,心中分明痛得如同一千把钝刀在磨,她还是那样倔强地站着,不愿让他看见半分软弱。
“齐无离,你到底想怎样?是你变得快?还是从一开始便别有用心?”
“小若,给我点时间,一切你都会明白的。”齐无离伸手去拉她,云绯若脚下一动,飘到了门口。他的指缝间漏过她的袖角,凉凉滑滑,像极了这秋夜的风。
“我明白,没什么不能明白的。是我傻,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又是璇玑弟子,你便会死心塌地地爱我。我早该想到,如你这样什么都不缺的男子,怎会无缘无故地接近我?我何德何能,竟然还值得你花几分时间和心思?”
“你不明白,舒妹是我父亲替我安排的,锦儿,锦儿……”齐无离站在原地,望着站在墙角的云绯若。她站在阴影下,身上碧光浮动,好似笼罩在一层浅浅的雾气中。
“编不下去了?”云绯若冷冷一笑,碧色好似结了冰一般,散发着冷冽的气息。
齐无离微微一怔。
院门“呯”然一声,云绯若拉开门冲了出去。齐无离追到门口,只见那浅淡身影在月光下踪影杳杳,只剩下了一丝丝痕迹。
若非那两扇院门倒在地上,激起的灰尘尚还未落,他会以为这又是一场梦。
“流云踪,她的修为竟然进境如此之快!”
他不是追不上,只是纵然追上了也是徒然。
“算了,往后再设法吧!”
齐无离背着手,修眉深锁。云绯若忽然到访大出他意料之外,他原以为她下了山必定是令椋木鸟前来知会。
“椋木鸟?”
连廊上,一只小鸟俏生生地站立着。
“没了椋木鸟,入樵山上机关密布,她可怎么下山?她若是出了事……”
齐无离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慌,眼前一阵恍惚,好像已经看到那个轻灵的女子横尸在地,血肉四溅。
他赶紧把椋木鸟揣在怀中,追了出去。
千机门的夜空中风声飒飒,一道白影如同浮云般倏然掠过,一闪而逝。
“喂喂,怎么回事?看看那边,是不是有谁闯了进来?”
坐在院子中的齐门主推推他夫人,一脸惊异。
“关你什么事?半夜不睡觉让我陪着看星星,这会儿又扰人清梦!”齐夫人揉揉惺忪睡眼,站起来走进去,“想来是你那宝贝儿子,你不知道流云踪吗?少见多怪!”
“可我看见有两道先后过去!”
“那就是你老眼昏花,看重影了!千机门有什么宝贝值得人家夤夜窥探?”
“是吗?”齐门主猛然回头看到齐夫人已经一摇三晃地进了房,不由喊道:“那你倒是先把我搬进去啊!”
齐夫人冷冷哼了声,转眼间房内便起了鼾声。
齐门主自嘲地苦笑一声,抬头望着满天星光,往事如潮水般纷至沓来。
“离儿恨我心狠,又何尝明白我全然身不由己?旁人只知道我姬妾如云,享尽艳福,谁又知道我从未自在地活过一天呢?”
“师父,我今日才知道,在修元殿的日子,才是我最自在的日子。”
此时,出了千机门,被困在入樵山上九曲阵中的云绯若也在低语。
“我若死在了此处,也只能怪我轻信他人。可惜枉费了师父的谆谆教导,太对不起他老人家了。”
她一路往山下赶,却忘了入樵山处处机关,稍不留神便陷了进去。
幸好这一处并非即刻夺命的所在,只是鬼影曈曈,阴森可怖。她走来走去都仍在原地,无论是用流云踪,还是开阳剑,始终都觅不到一条出路。
那些树木乱石,看着毫无章法,却搬之不完削之不尽。她累得浑身乏力,汗水淋漓,最终也不过是掘出了几具深埋在地的尸骨。
想来千机门还好心得很,时常有人进入阵中收尸。
齐无离倚在一株苍松下,静静地看着云绯若。
她那张皎若秋月的脸上布满了汗珠,一滴一滴淌下来,没入了尘土中。她手中一把明如秋水的长剑,映着北斗七星,粲然生辉。
“她若是把真气灌注在剑身上,以开阳剑遥指七星,与之呼应,即刻就能摧毁这阵法,何必这般费力?”
他却不知道,玉衡尚未来得及教她这一招。
“算了,死了便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呸,好女!”
云绯若颓然坐了下来,目光暗沉。她今夜太过耗神耗力,着实疲惫,竟至于昏昏睡了过去。
齐无离缓步走进九曲阵,将椋木鸟放置在她身侧。
他今天让她伤心了,这是他的无心之过。但他本就知道他终有一天会令她伤心,只是这一天早了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