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音刚落,便听见卜叟喉咙口“咯”一声,一道血剑从他口中喷出,冲散了在冬日暖阳下莹莹发光的碎片。
那些碎片好似冰凌一般洒落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噗!”云绯若喉中一甜,一股鲜血溢出唇边。江岸的枯草中染上了猩红的血色,犹如盛开了无数朵鲜艳的红色小花。
“若若!”
“小若!”
“快,青渺峰方向,快去!”
她怎能不急?玉瓶碎片最后显现的图像,分明便是齐无离带她去过的梨锦小筑!在那里,她的绮梦被一剑刺穿,只余下满身的伤。
她又怎能不明白?齐无离同小颂素不相识,除了对她有所图,还能有别的什么原因!
一瞬间,她的眼前发黑,朦胧中,只看见初颂满身是血,孱弱地站在她面前,一声声唤着她:“若若,若若,我好疼……”
她伸手去拉,可是什么都碰不到。
“小颂,等等我!”
耳边恍惚听见楼翦秋的声音:“她晕过去了,是马上走还是等她醒来?”
“蠢不蠢?你凭什么知道那是哪里!”
“她们在说什么?”
她终于什么都听不到了,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想起了她的师父。
“师父,你伤怎样了?”
玉衡调息了好几日才能出门,自仙魔大战以后,两百多年,他再没吃过这样的亏。
他在修元殿等了段时间,迟迟不见云绯若出现,知道她必是生气了。自己那日行事荒唐,徒儿又不明真相,她难以面对也实属正常。
“鹭儿,阿若在闲雨阁做什么?”玉衡忽然觉得冷清,身边只剩了飞鹭,偏还是口不能言的禽鸟。
飞鹭“呀”了一声,摇了摇头,又飞到修元殿上方,朝云开镇方向下行,随即返回。
“你把她送山下去了?!”玉衡声音提高了几度,厉声责问。
飞鹭无辜地偏了偏头,忽扇着翅膀走开了。
玉衡歪着脑袋想了一刻,也觉得自己这火发得没有道理。她下山自然有她下山的缘故,她不告诉他,他便不会问吗?
杨柳姐妹正忙着收拾晒在空地上的药草。秋收冬藏,这些药草晒一阵子就该收起来了,今日忽然天色阴沉彤云密布,不是雪就是雨。
“门尊安好!杨儿有好些日子没见着您了!”
杨儿跑了半天,捧着药草正汗淋淋地站着歇脚,碰巧看到玉衡乘着飞鹭下来。
玉衡点了点头,见她累得气喘吁吁不由费解道:“何必这么麻烦?不会用法力吗?”
杨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吃撑了,走几步消消食。”
“噗嗤”!
柳儿从闲雨阁内走出来对玉衡行了礼,笑道:“这妮子又怕肥,又不肯少吃,所以才想出这法子跟自己过不去。”
“门尊这些日子是不是有点不舒服?”杨儿站在一侧偷眼瞧了又瞧,门尊脸色憔悴,显然是大病初愈的模样。只是他已越过琴心境,仙道中无人能及,既不可能生病,更不可能伤在谁人手中。
“小事,无妨。”玉衡抬手掩了唇,低低咳嗽了一声。柳儿也注意到他似乎瘦了许多,一身青衣看起来空荡荡的,眼中不由也流露出了几分忧色。
“小若出门前交代我们多多看顾修元殿,我们姐妹无法上去,故而这几日炼制了几味安神香药,以待门尊下来施用。”柳儿引着玉衡往闲雨阁进去。
“她这样说吗?”玉衡心里一暖,她虽负气出走,终究还是挂念着他的。
“你们可知道阿若去了哪里?”
“那天楼姑娘来了闲雨阁……”杨儿说了半句,柳儿立刻接过话:“楼姑娘见小若闷闷不乐,便邀约她去山下逛逛,想来也快回来了。”
“出去走走解解闷也好。”玉衡似乎是在同她们二人说,又似乎是在对他自己说。
杨儿不解地望了柳儿一眼,张嘴想要说话,柳儿一个眼刀过去,她只得闭了嘴。玉衡本已走到门口,忽然又转了身,退了出去。
杨儿遥望他乘鹭远去的身影,那一道瘦削的淡青衬着雪白鹭羽,犹显孤清。
“他是怎么受的伤?”
“你既然担心他,为什么他在的时候不问?你在他的身后忧心忡忡有什么用?他又看不到你的眼睛!”柳儿站在她后面几尺,冷冷的语声中微露不屑。
“这是我的事,我觉得这样便很好。我爱慕门尊是我的事,同他无关,更同旁人无关。”杨儿回头注视着柳儿,两人面容相似,神情迥异,“我还没问你呢,为什么不告诉门尊小若去找初颂姑娘的事情?”
“你不也默认了吗?门尊重伤未愈,修为大损,实在不宜操劳。我们姐妹的责任只是照顾好门尊,旁人同我们有什么瓜葛?”
“小若是旁人吗?”杨儿愤愤不平,“相处近三年,你的心是铁石做的吗?”
“我们姐妹相伴二十几年,方才在你口中我不也仍是旁人?”
论斗嘴,杨儿自然不会是柳儿的对手,当下无言以对,只能在一旁生闷气。
“况且,便是我不说,门尊不也找去了?在他的心里,怕是谁都及不上小若的分量。”柳儿凉凉地加了一句。
杨儿有些黯然。她早过了少女思春的年纪,留在闲雨阁除了不愿意去芳华门面对一群人捧高踩低,更是为了守着玉衡。
“前几日夜里我听到你屋子里有动静,是不是公子又来了?”
她与柳儿隔墙而居,对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只是纵然是双胞姐妹,有些事情也不能过问太多。
柳儿脸红了红,手上捻着药草的枝叶。那药草已被晒得松脆,轻轻一捻,叶子便成了粉末,略带苦涩的气味扑鼻。
“他就是来跟我说一声,兰芷仙子已经同意提名他为下任门主人选,过不了几日他就是名副其实的芳华门少主了。”
“嗯,兰芷仙子肯开口,这事定然没有不成的。以后我们就得改口了,曲苏公子成了少主,将来待他正位,你便是现成的门主夫人。”杨儿揶揄道,“只是这一句话的事,他怎么说了好几夜?”
柳儿幽怨地白了她一眼,想起那几夜,脸上血色欲滴,酥软入骨。
“明知故问!”
杨儿心底涌起一阵羡慕,叹了口气:“你跟公子恩爱情浓,何必在这闲雨阁虚度年华?”
“你懂什么?他再是才能出众,也不过是门主的养子,对手众多。若非有我在璇玑门替他撑着门面,又有谁肯支持他?”
“只是撑门面?怕是不止吧?门尊宽厚,我们可不能失了分寸。”杨儿目光落在她指间的枝条上,夹手夺过,“作死啊你,辛辛苦苦采来的,这样糟蹋!”
“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我问心无愧。”柳儿转身进了闲雨阁,关上房门。片刻过后,半开的后窗闪出一道飞符,好似寻常纸片一般在风中飘摇一阵,越来越高,随即消失在茫茫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