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在暴怒的齐夫人面色倏然平静,阿秀爬起来将她扶着坐下。
“谢楼掌门出手相助。”齐门主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对着堂下拱拱手,“拙荆旧病复发,让各位见笑了。”
楼西悯点点头,沉声道:“齐门主客气了,今日好歹是阿离和阿醉的大喜日子,正事要紧。”
众人这才想起被冷落了许久的新娘,她如泥塑木偶般一直跪着,也没人扶她起来。
吉时早过,乐手又重新奏起了喜乐,傧相张了张口,终于喊出一声:“送入洞房!”
于是主院中又人声鼎沸起来,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方才的惊诧愤怒鄙夷都被热闹暂时压了下去,喜事又恢复了本来面目。
洛舒醉神色怔忡,在喜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的双膝早已痛得麻木,耳中充斥着喧闹纷杂的声音,她的眼睛被盖头蒙着,只能看到方圆不及一寸的地面密密麻麻站满了脚。
她四处寻觅,没找到齐无离,却看到一双精致的鹅黄色绣鞋轻飘飘地走近了她。那绣鞋上方的裙子也是鹅黄色的,好像初春最早开的迎春花。
“洛姐姐是不是有点晕?拿着这个会舒服点哦!”
她的手中忽然多了个冰凉圆润的东西。
“你是谁?”她没来得及问出,不过她觉得的确舒服多了。
一堆人簇拥着新娘穿过内室,走出主院,去往新房。鼓乐吹吹打打,欢快的乐声夹杂着人声,传遍了千机门内外。
齐无离一动不动,负手站在屋檐下。一身红装更衬得他俊逸逼人,浊世翩翩公子,无人能出其右。
新娘出门后,门主夫妇也被移入内室休息去了。宾客们结伴去喝喜酒,沸反盈天的喜堂瞬间空了下来,只剩下两个人。
“你这又是何苦呢?”楼西悯拍了拍他肩膀,又叹了口气,“难得今日这么热闹,你就不能忍一忍吗?”
“正因为今日特别热闹,所以才更不能忍。”齐无离转过头,面上露出嘲讽之色,“我那位父亲费尽心机,指望着我来日能将本门发扬光大,甚至得以在仙道中占有一席之地。我就让他看看,他这么多年都是在做梦!”
“你疯了吗?”楼西悯讶然,“这样做你有什么好处?”
“疯的可不只是我。今日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千机一门全是疯子。从前千机门以阴诡之道立世,遭受仙道各派排斥,往后自然也该如此。那是千机门的命,正如我永远得不到所爱一样,也是命。是命,就该老老实实地接受,没必要企图逆转。”
“阿离,我们璇玑门下众弟子中,你天赋最高。正因为如此,你爹才会对你另眼相看,不惜……”
想到齐门主夫妇所作所为,楼西悯实在无法替他们辩解,这话就有点说不下去。
“楼师兄,你的好意我都明白,只是事情发生了,我们都不能当它没发生过。”
楼西悯摇了摇头,面色悲悯。齐无离眼神空洞,他身上只有刻骨的绝望,即便是那身红衣也盖不住的心如死灰。
月色如水一般洒落在入樵山上,万物都披上了一层轻雾。宾客们早已散去,千机门上下静悄悄的,灯光寂灭,无人走动。
唯有一处院落红烛正在灿灿地燃烧,将崭新的摆设涂上了一层温暖的淡黄。
床边的新娘盖着盖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新郎木着一张俊脸,远远地倚在门边,不知道站了多久。
两人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开口,不知不觉僵持了许久。
静默中,龙凤巨烛啪的一声,爆开了一个烛花。新房内倏然亮了一亮,齐无离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变化。
“阿醉,其实我们婚礼未成,算不得夫妻。今日的情形你也见到了,千机门便是如此不堪,你不如好好想一想,趁早回去吧!”
新娘动了动,仍未说话。
“往日种种,我们都有错,如今算也算不清了。我既对你无情,原先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而你因我退婚恨我本属正常,但不该对小若下手。”他一想到云绯若,浓郁的苦涩便又涌了上来,一时喉中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新娘的身子颤了颤,半路在袖外的手掌忽然攥紧。
“你先歇着吧,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依你便是。”
齐无离转身推开门。
“你真打算就这样走了吗?”
烛光下,一只纤秀白嫩的手伸出鲜红的嫁衣,轻轻扯了扯低垂的丝穗。盖头应声而落,那声音清脆悦耳,好像玉碗乍碎,冰泉骤裂,娇媚动人,却如同利剑一般刺入了他的心中,又像坚韧的丝线羁绊住了他的脚步。
他猛然回头,眸光骤然发亮。
雕花的喜床上铺满了锦被,那个熟悉的人儿正坐在一堆红艳艳的绫罗中,美目微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