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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〇〇六回 众凶徒血洗盘蛇堰 徐贾氏魂断观音岩

然而,越是向前,那婴儿的啼哭就越显撕心裂肺,生生将这主仆二人慌得汗水淋漓,却又束手无策。

这时,只听贾氏的乳娘怯怯商议道:“夫人,我看……咱倒不如就近返回到上元观,明日再作前行。”

这“上元观”乃是一镇,与博望城俱为城固县辖属。地处五郎关内,距此不过数里。

贾氏听她一说,当即问道:“为何?”

乳娘满怀忧虑回说:“这孩子哭得这般凄厉,老身心里着实不安。”旋即又渐皱眉头,“十年前,咱就是在这盘蛇堰遭了强人劫持……”

贾氏一听,顿觉秽气冲心,于是当即埋怨道:“乳娘,莫要再提那事。”其实此刻她心里,早已渐觉恐惧不安,却依旧硬着头皮说了下话,“何来恁多的强盗。况且,众护卫俱是久经沙场之人,乳娘何必庸人自扰。”

乳娘欲作争辩:“不是……”

她话刚出口就已忽闻轿外乱马嘶鸣,杀声乍起。未等这二人缓过神来,就顿觉天旋地转,无处定身。从外面看时,方知原来是那车轿被人以铁索钩住,猛然掀翻在地。

轿身落地时,又生生被拖出数丈远。以致轿内主仆二人措手不及,苦不堪言。其间,为奋力护住怀中婴孩,这一老一少两个妇人俱已拥作一团。

片刻,轿身撞了山石,戛然而止。二人才算暂稳神魂强忍周身之痛,打那轿中硬撑出身来,却见车夫尸首正横在眼前,着实吓得贾氏一声惊叫,一头扎进乳娘怀中。

为保护贾氏和孩子,那乳娘额头早已被撞破,正是鲜血淋漓。然而,为安抚贾氏,她依旧强忍疼痛,慌忙揽过她欲寻蔽身之地。

这主仆二人转头望时,那八名侍卫正与十余个手持钢刀且蒙着面的黑衣大汉杀作一团。来者气势汹汹,个个身手奇狠。

这时,又听乱阵之中,韩检校朝主仆二人洪声大喊:“夫人,快走!”

喊声未落,只见几个凶徒纷纷打马背上腾空而起,手起刀落之间劈得两名护卫分尸落马。

这一幕,顿使主仆二人惊声尖叫,一时不知身向何处。

这档口,又见一凶徒犹如飞熊一般猛踏马鞍,随即一跃而起,手挥寒刀朝贾氏迎面劈来。那贾氏紧抱孩子已然惊作石头,只待凶徒取命。

“夫人,闪开!”这档口,但见其乳娘纵身将贾氏猛然一推,转身搪臂挡去。刹那间,只见那钢刀顺着老妇人肩头斜劈而下——一条断臂当即落地,老妇人惨叫,凄声跪倒。

“乳娘!”贾氏惊声大呼,欲夺步上前时,却见老妇人头枕断臂,瞪着一双血目苦苦催促:“快走……”

而那凶徒却不容余地,再次扬起钢刀,刀锋隔空冲着贾氏劈来。

说时迟,那时快,乱阵之中,韩检校横空甩来一刀。那刀光飞转如盘,正中凶徒后颈,一颗头颅顷刻落地。

见那凶徒毙命,乱阵中又有两个同党如同飞猿跳木一般再次从马上跃身而起。韩检校与仅剩的两名侍卫见势不妙,也随即腾空而来,瞬间从袖中甩出两条衔着矛头的银链,锁了二人喉咙,旋身将其双双甩向路旁深谷。

三勇士着地之时,正挡在贾氏面前。只听韩检校再次朝贾氏大吼:“夫人,快走!”

这一吼,顿使贾氏惊魂归了神府。于是,她搂着怀中的婴孩朝五郎关方向跑去,边跑边不住回头望其

乳娘痛哭。

就在这时,竟忽听前方马蹄声乱如奔雷,杀声又起。又见三个凶徒打其欲去方向包抄而来,居中者应是凶徒之首,只见他提刀指向贾氏对另二人高呼:“杀了她,赏金千两!”

韩检校见大事不妙,急唤:“夫人,望回来!”声落时,欲出敌阵前来护主。这档口,又见一名护卫身首异处。至此,八名护卫已剩两人。这二人浴血拼杀,终算将眼前凶徒全部了结。却在此刻,另一勇士却冷不防招来后脑一击,当场殉殁。

举目前路漫漫,回望退路茫茫,这雄关险道之中,已只剩贾氏与韩检校二人与那三个凶徒对峙。却说那韩检校已然是体力不支,却提着仅存的一股真气怒视凶徒而来,其间侧目叮嘱贾氏:“快入右侧山林,林中有一小道可通关外!”旋即,提刀朝那三个凶徒咆哮而去。

四人很快杀成一团。韩检校前后难顾,只能竭力拖住敌手,争取尽快使贾氏脱身。而其中两个凶徒却陡然飞身将身旁的车轿朝着贾氏踢将过去。那轿身翻转生风,煞有一派力摧山岳之势。

见贾氏命悬攸关,韩检校旋身斗转,飞跃而去。落地之时,隔着贾氏挺身一挡,顿时被那横冲之力撞得口鼻呛血,扑通跪地。

却道是“宁作崩峦气自弘,视死如归真英雄!”韩检校倒地之时,顺手打轿架上抓过一串铜铃,径朝一凶徒脑门砸过去。那凶徒因疏于躲闪,当即颅骨碎裂,魂飞魄散。随后,他又双手撑着身后的山壁,生生将那半碎的车轿反踢回去。一人始料未及,被斜身撞向路边深谷。旋即,只见那人揪着一簇短树,身挂崖壁连声惊叫。

韩检校轰然倒地,口鼻淌血,眼望贾氏上了山道,这才渐渐闭了双眼。

一番周折过后,贾氏已怀抱婴孩逃至半山。相距虽远,可那凶徒头目却仍能望见其身影。正当那人欲举步追来时,却顿觉右腿被死死绊住。待其朝地上俯视而去,才发现贾氏乳娘正以一只独臂死死紧勒其脚踝。凶徒暴怒,再次挥起钢刀,朝其肩头猛砍而去,其凶残之态,与豺狼无异。

老妇人一声惨叫,当即甩头猛朝其脚踝后方的筋骨咬去。只见那人额头上青筋骤涨,仰面号叫。

“老子砍了你这老胡狗!”他一面凄啼,一面提刀朝她猛刺而去。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接连三刀下去,非但未见那妇人松口,反倒致其痛下死口,硬是打他脚脖上扯下一块肉来。当即痛得这凶徒额前血涨,口眼移位,抻着脖子杀猪似地嘶号。

极痛之中,他又朝老妇人疯砍一通,终至其气绝而亡方肯作罢。而后,又瘫坐在地,纵刀挑了她的腰布,紧紧勒住伤口。复又抬起另一只脚狠朝那尸身蹬而去,欲将她再剐一遍而不足惜。

这一刻,他转头望向山林,贾氏已不见影踪,却听闻打路边崖壁上传来呼救之声:“聂头儿,救我!聂头儿……救我!”

“奶奶的,一群废物。”他一面痛骂,一面奋力撑起身来,拖着那条残腿挪移过去,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将那人拖上崖来。

二人各扯面罩,瘫坐崖边一通喘息,这时方见其真实嘴脸。

独说那个被唤作“聂头儿”的残腿恶徒。虎背熊腰坐如枭,立身当有八尺高。豹鼻鹰眼蛤蟆口,颊若黑猿三寸毛。

二人喘息片刻,又闻其提刀斥令:“快追!那贱人不死,难向指挥使大人交差。”说着,便伸手搭向身旁那人肩膀。

那人得令,立马搀他起身。一面担起他那条粗壮的手臂,一通嘟哝:“为了杀个女人,害得十几个兄弟送命。真不知这娘们儿哪里得罪了他……”

“你懂个屁!”那残脚的家伙骂道,随之又是一通呻吟,“她若不死,小姐岂能独大?”

听他一说,那人摇头一叹,道:“这些娘们儿斗法,倒比咱爷们儿还狠。”

……

话说另一头,不知不觉,那贾氏怀抱婴孩已在这深山老林里奔逃了大半个长夜。层林之内,总会隔三差五传出阵阵鸟雀惊鸣,间或伴着山中野狼凄号悚然入耳。

月光照进丛林,但见贾氏脸上已被树枝刮得伤痕累累,身上的衣裙也已破烂不堪,唯有那怀中的婴孩倒还睡得恬静安然。

身处荒山野岭,如置炼狱。此刻,贾氏能见的光亮,只有那密林梢头一点月色和怀中那锦襕上时隐时现的萤萤之光。这一夜,贾氏之心如在魔窟里挣扎,更似在炭火上煎熬。她努力压抑万千恐惧,欲哭却不能发出声儿来,生怕惊了沉睡的婴孩,更怕招来那林中野兽。

回想此前种种遭遇,自然心悸难平。然而,为了怀中这弱小的生命,她自知应当振作才是。

有道是阎君索命不由人,使得阴魂死纠缠——只是稍适片刻,林中不远处竟又传来两个凶徒的动静。举目望去,只见声响之处正有两团火光朝这方晃动而来。

贾氏惊慌举步,转头朝前奔去。可没出得三五步,便被一束乱藤绊倒在地,顿时惊得怀中婴孩哭声乍起,也随之惊动了身后的凶徒。

那二人闻声,便是一通呼呼喝喝,急得贾氏硬是挣断了脚下的藤蔓,起身拼命奔逃。

沟沟坎坎不知跑了多少路,兜兜转转不知身在哪座山。

这一程下来,已到了五更天。贾氏已然跑断了腿,也痛断了肠。本想继续逃亡,却又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如再向前,定会坠下万丈深渊。

抬头看,前无去路;欲回头,退路无门。贾氏顿觉心如死灰,整个身子就如同河泥一般瘫在地上。此时再看她,头上的羽冠早已不见了踪影,及腰的长发也已散乱不堪,一双赤脚血肉模糊,一张花容血泪斑斑。

喘息之间,她缓缓掀开锦襕一角,含泪望着那婴孩红润的小脸儿,却见那孩子正翘着小嘴儿静静望着她。贾氏扶起婴孩的额头紧紧贴在脸上,泪珠子如同断了线一般,一滴接着一滴打湿了锦襕。

然而,才享片刻宁静,那孩子再次啼哭。正当贾氏准备给那婴孩哺乳之时,竟瞧见五步之外一条黑身长虫正在死死盯视着她。那长虫身有一丈,粗如杯口,鳞片黑得发亮,一边吐着红芯,一边朝她慢慢靠近过来。

贾氏慌忙将孩子紧紧搂在怀中,慌乱中从身边摸过一根木棍,一面指向蛇头以作抵御,一面委身后退欲作逃避。眼见这母女俩离悬崖越来越近,竟听得前方响起了喝彩之声。抬头望去,正见那两个凶徒三步之外拍着巴掌狂笑。旋即,只见那瘸货抻起嗉子朝那长虫唤道:“好畜牲!给老子狠狠咬她!”

见他那副德行,贾氏眼中现出无边切恨,沉声骂道:“禽兽不如的东西!”

可那二人听她这一骂,反倒越发来了兴致,笑态也越发猥琐不堪。

世人常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如此兽性倒是颇招畜牲倾慕,更引那毒虫抬爱——正值二人仰面大笑之际,那长虫突然转头,身躯顿时弹起,径直朝那瘸货面部飞射而去。瘸货未及闪躲,左眼正着蛇口,顿时被咬得满地打滚,痛不欲生。

突见那般情形,另一个凶徒顿时被惊得六神无主,连钢刀从手中脱落也未察觉,只是一个劲儿围着那瘸货团团转,连声唤着“聂头儿”。

只是眨眼的工夫,那“聂头儿”已被长虫缠了脖子,出气受阻,进气更难,一张脸憋得青筋暴起,色如浸了狗血一般,红里透着一片黑,黑得又似一块砖。

翻滚之间,他趁机抠住那长虫两腮,试图掰开其口,也好促使它痛快来个“龙吐珠”。然而,任凭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未见那蛇口张开分毫。情急之下,他打身旁摸起钢刀,横刀游刃朝蛇颈割去,竟未料这一刀下去,顿使长虫一阵痉搐,将他整个乌珠叼了出来。

此番炸颅之痛实难臆揣,那般惨态更教人不忍直视。只说他又是一串刺耳的惨叫,猛地挥手将那蛇头抛下悬崖。与此同时,一只独眼却望见贾氏抱着婴孩正欲举步脱逃。于是,他一手按住眼窝子,另一只手直指贾氏,朝那个已然呆若木鸡的手下连哭带喝道:“杀了她!”

这一喝,顿将那人惊魂招回了躯壳。他忽地转身,一把揪住贾氏长***起巴掌就是一记耳光。贾氏躲闪不及,生生被了个趔趄,险些坠下崖去。

此刻,怀中的婴儿也哭得更加凄苦。

可那畜牲听闻孩子啼哭,非但未生半点怜悯之心,反倒如同凶狼恶狗一般猛扑过去,再次薅住贾氏头发,将其死死摁在地上。贾氏探出一臂,欲想挣扎而起,却被他以膝盖碾住臂弯,并伺机夺过孩子,猛地将其甩向崖下深渊!

“还我孩儿!”贾氏顿时血目圆瞪,已然心碎疯魔,而胸口却再次招来那畜牲猛然一踏,顿时鼻口呛血,险些背过气去。

一想孩儿惨死,贾氏万念俱灰。再望向那畜牲一脸狰狞,就算将其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之恨。于是,她趁势死死抱住那畜牲的一条腿,猛朝崖下一翻身,二人当即坠下深渊……

贾氏之命,堪令人怜。论出身,本是皇族;问归宿,却葬荒野。二十二年芳华,仅如昙花明灭一瞬间。然而,命中造数终属天意,纵使百般挣扎也是徒然……

言到于此,只留作者一首《香魂叹》,以作凭吊:

『寥寥清福太伤神,偏偏浊祸不由人。

金枝贵至千万贯,青天贱作三五文。

东君有心施怜雨,西风无意布行云。

仙葩饮泪愁苦果,凡胎泣血祭香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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