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生回到府中,但觉这一日疲累异常,独自进了书房,想歇息片刻,推门进去,见到隗姒独自一人坐在房内发着愣,申生还不及细问,隗姒赶忙站起,过来侍候申生脱了外衣,又拿了水盆来,侍候申生洗手漱口,然后从铜缶里端了一碗汤来,送至申生面前。
申生道:“这是什么汤?”
“这是用马奶加了金盏草熬制的醒酒汤,不仅能解酒解乏,还不伤脾胃。”
“你怎知我喝酒去了?”
隗姒笑道:“管家猛足说公子今日要赴宴,哪有赴宴之人不喝几杯的呢!我让人早早备下了醒酒汤,我知道公子是好酒量,但早些备着总是没错的,就算没醉酒,这个也是强筋骨,调脾胃的。公子快趁热喝了,我怕凉了,一直放在缶里温着。”
申生端起呷了一口,淡淡道:“这些事情不用你亲自做,让下人做去就行了,赞哪去了?”
“我看时辰不早,就让他们先歇着去了,这里有我侍侯就行。”
“你也去歇着吧。”
“公子还不安歇吗?还是就在书房睡?”
“我还要再看些简册!”
申生也不抬头,到书案边坐下,拿起一卷日间没读完的书简看起来,不再理睬隗姒。
隗姒呆站了会儿,给炭盆里加了几块木料,往油灯里添了些松脂,站立半晌,又拿了件袍衣,走至申生身后,轻轻给他披上。
申生也不动弹,也不抬头,只道:“你去吧。”
隗姒又站了一会儿,见申生实在无意让自己留下,也不敢再说什么,悄悄地退下了。
申生手捧简册,听着炭炉内的木炭发出噼剥之声,但觉心头烦闷,几次丢了简册,又重新捡拾起来,想凝聚心神,却终是不能,于是放下简册,踱至前院来。
今日无风,冬天的寒意在夜色的裹挟下分外透彻,连月色也显得清冷入骨,每一片枝叶都被霜华浸透着,把满地的清辉摇曳得支离破碎,月下的树影时明时暗,似无力闪躲的心事,欲上心头又无可诉说。
申生慢慢踱到东面的院落来,这里是他的太傅——杜原款的居处。申生向屋内看去,里的灯光还亮着。申生轻叩几下门,有个老仆人来开门,见是申生,引了申生进去。此时的杜原款正在伏案写书,见了申生掷笔起身道:“看来今晚不仅是老夫一人不眠,公子也成了老夫的同道中人啊!”一面叫人暖壶酒来,一面让申生在毡毯上坐了。
申生道:“太傅这么晚了还在写书么?”
“你也知道,这是我的老毛病了,不到三更就合不上眼,不如趁着夜深人静,安下心来搜刮些字句出来。”
“师傅可是还在写《晋书》?”
“主公虽不甚催,但修书一事颇费神思,绝非数日之功可成,老夫也只能尽已所能,写得一日是一日了。”
“修撰《晋书》乃千秋立世之功,师傅博闻多才,学贯古今,君父才将此重任交给师傅。论学识,只怕晋国只有太史郭偃能与师傅相提并论了。”
“世子也知道郭偃编撰《国史》时,因不肯更改事实而得罪了晋候一事吧?”
“此事朝中之人皆知,太史一门忠烈,不畏君权,敢于直言,着实令人敬佩。”
“晋候让我编撰《晋书》正是为此,郭偃既不肯修改《国史》,唯有靠《晋书》来文过饰非,重塑晋候一国之明君的形象,否则晋候今后如何在国人面前示众,如何称雄于诸候大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