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嫱转向曾姬:“我问你,你身上穿的毛皮,皮靴,宫里用的褥子,连着你的主子娘娘,耿夫人,后宫里的哪一位娘娘不收着几件戎狄进献来的皮裘革绒之类。即使是主公,狩猎之时也是一身戎人装束,以图行动方便。我们今日这身打扮也不过为着外出御寒之用,怎么就碍着你的眼了?少府给章含宫和玉蟾宫的分例迟迟不到,我俩不穿自己从骊戎带来的衣裳,难道就合该大冬天的冻死不成?”
一番话驳得曾姬面皮紫涨,答不出话来。
卫姬也觉十分无趣,只得勉强笑道:“骊妹妹何必与她一句无识见的话动气。妹妹身体才刚痊愈,难得心情好,出来走走,可巧咱们又凑在一起,只管赏梅、听曲,找乐子罢了,何必再提那些个恼人的事。”
卫姬转头向亭外的优师道:“听蕙娘娘说大人新近谱了一首雅致的小曲,甚是动听,连主公也大为赞赏,今日难得大人得闲,我等有幸请到大人园中一坐,聆听妙音,还请大人为我们细细奏来。”
优师正容道:“卫夫人有所不知,这首新曲曲调虽妙,却还未填词,只因下官才情疏浅,虽多日苦思冥想,却始终想不出佳词来配得此曲,至今连曲名也不曾想得,如此缺憾之曲,还是不听罢了!”
卫姬笑说:“大人怎么如此自谦,若论才情,宫中又有何人能与大人相比,不过一时短了些佳句妙词,也是大人对自己太过苛责。我们原于音律上甚浅,也不通那些词令,只知道凡是大人信手唱来的、奏来的,都是极好的。”
优师道:“此首曲子原是下官有感而作,曲调本就清冷,用瑶琴弹出来,更添几分悲意。那日在惠安宫中,因蕙娘娘执意相求,下官让数名女伎击节相和,以舞应曲,犹令人觉得凄冷,今日此处地势宽旷,又值雪后大寒时节,此时弹奏只恐令人颓情丧志,于人十分不宜!”
众人见优师执意不肯,皆脸现失望之色。卫姬环顾四周,叹道:“大人既如此说,我等也不能强求,只得自叹无缘罢了,可惜得很!”又托腮作思索状,忽尔含笑道:“前几日听宫中一女伎唱了一首小曲,一唱三叹,余声绵绵,觉得甚是好听,问她此曲何名,说叫《桑中》,不如大人可能唱否?”
“下官知卫夫人喜好听卫曲小调。此曲奢靡、散慢,原于后宫宴饮赏玩之时演奏也无不可,只是下官今日行得匆忙,身边只带得瑶琴一具。琴乃八音器乐之首,修身养性之物,可独奏可合声,曲调或动或静,或高或低,无不是随心所欲,信手拈来,只是独独不适宜演奏《桑中》之类的小曲,恐轻慢了此琴!”
卫姬蹙眉道:“听乐师大人所说,这曲子还不是想听就听的,想唱就唱的?”
“卫夫人有所不知,在百乐之中,唯有这琴是最挑曲的。自伏羲氏见凤凰栖于梧桐,而取木造琴以来,精于此技者只怕唯有神农氏、周文王数人而已,皆因此琴取法天地,非璞真至性之人不可弹出其精髓。小臣愚笨,至今不过略懂些皮毛而已,不敢以身试琴,以曲娱琴!”
曾姬在一旁道:“乐师大人,卫夫人今日邀了大家一起赏梅,这天寒地冻的,为的就是一听乐师大人的技艺,大人可不要尽拿些文绉绉的话搪塞我们。”
骊嫱插话道:“我到是有一想法,大人听着可好。不如大人就此情此景随兴而奏,不拘泥于曲风弹将出来。我虽不懂音律,却知凡是大家,唯有感应时气,顺应八风,有感而发,情之所至方能奏出千古绝唱来。大人看今日气象朗朗,风寒不厉,满园梅花于这峭寒时节浴雪而开,可谓是斗雪欺霜,寒中作美。我和妹妹适才在那林子边上,见一株兰花也悄悄儿开了,这时节也是难为它了,论气节当不输于这梅花才是。今日难得有此两件美事,乐师大人难道还不能奏上一曲吗?”
优师抚掌笑道:“骊娘娘提议甚好,下官正因无所感怀而怅然,空对瑶琴自叹。骊娘娘一番话点醒了愚顽之人,且让下官慢慢拾掇一番。”
优师整了整衣冠,正襟危坐,微敛双目,双手轻轻摩挲琴弦,似有所待。香雪亭上众人都停了言语,半是好奇、半是期许地看着优师。
待了片刻,些许微风吹过,树林内飒飒作声,一对鹧鸪振翅飞过梅林,优师适时地拨动琴弦,瞬时铮铮咛咛、喑喑呜呜,琴声飞扬,仙作之音传彻开去。此时梅林内除了琴音,鸟雀无声,人语不闻,唯有树枝上的积雪,因感琴音的震颤,蔌蔌地从树上落下,又瞬时化做雪雾,在空中弥漫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