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无端被送走,卫姬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宫,呆坐了半日,汤饭不进。过了晌午,曾姬过来瞧她。曾姬自骊姞离了玉蟾宫,宫中没了主位,她便呼三喝四,发起号施令来,俨然已是夫人的派头。虽说论位份,她只是个女御,可仗着卫姬是她的姑姑,又加上她时常在蕙姬面前走动,深得蕙姬的信任,蕙姬便在耿姬面前替卫姬说好话,耿姬答应等晋侯回来了,就向晋侯提议,将曾姬提升为嫔女。
虽说玉蟾宫中论资历,比曾姬年长的大有人在,但曾姬自认是耿夫人和蕙姬的心腹,在除去骊姬姐妹一事上劳苦功高,哪里把她们放在眼里,一人把持玉蟾宫的大小事务,全由自己说了算。
曾姬今日在玉蟾宫中,便有人向她告之耿姬到樊雍宫去,且带走了无端一事。曾姬吃了一惊,忙到寝宫来看卫姬,一连唤了好几声,卫姬才转过神来,见是自己侄女,便“哇”得一声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将耿姬今日与她所谈之事说了出来,末了说到无端被带走一事,更是哭得涕泪横流,语不成声。
曾姬拿出帕子,替卫姬拭着泪,心里却是暗喜,软语劝慰道:“姑妈,耿夫人的意思不是明摆着,你若是能把世子和骊姬一齐除掉,她就力保你这个儿子,将他扶上世子位吗?虽说小公子离开你一时半会的,横竖也是在这宫里头,还能飞到天上去?依我看,这事要成了,少则数月,多则一年,耿夫人还是要把小公子交还给姑妈的,无端是从姑妈肚子里出来的,你还怕他认别人做娘亲不成?”
卫姬一连擤了几块帕子,才渐渐止了泪,语带哽咽道:“耿氏的意思我岂能不知,只是世子早已过而立之年,在宫中羽翼丰满,在外又有贤德之名,岂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何况就算除掉了世子,重耳和夷吾不是还在吗,两人都长无端多年,世子的位子怎么就轮得到无端呢?”
“世子为了骊姬姐妹,不惜以身犯险,做出如此欺君背父的事,若真出了什么意外,也是他咎由自取,耿夫人不是让永巷令过来听姑妈的号令吗,姑妈尽管放手去办,永巷令必定已得了耿夫人的示意。至于重耳和夷吾,姑妈就更不用担心了,周朝自开国以来,便有储君立长不立贤,立尊不立卑的规矩,世子位一旦空缺,正夫人的儿子就应立为世子,耿夫人今日不是认了无端作养子吗?重耳和夷吾虽年长许多,他们的母亲大、小狐姬已经死了多年,地位低贱,只是嫔女的位份,怎能和耿夫人相比?”
卫姬默然片刻,才道:“话虽如此,小儿能不能成事,还是要看天意如何,我哪里敢做这个念想,不过是尽力替耿夫人办事而已。只是前番刺杀骊姬不成,想必她们已有所警觉,另寻他处躲藏了起来,申生也自然增派人手,多加护卫,我却是从哪里下手才好?”
“申生行事谨慎,南郊的庄院自然不会再让骊姬姐妹住了,说不定世子已经将姐妹俩接到了绛城的世子府,姑妈可派人前往打探,耿夫人既然已决心和世子撕破脸,咱们不妨先探一探世子府的虚实,就算真的闹出些动静来,有永巷令和耿夫人撑着腰,姑妈怕什么呢!”
卫姬道:“我知道你是个机灵的,上次偷拿匕匙,安排刺杀女椒一事上我听了你的主意,却还是功亏一篑,最终未能将骊嫱置之死地,还让我留了这么个把柄在耿姬手里,累得我把无端也搭了进去,这次刺杀骊姬,希望不要再出差错,否则我和无端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上次被骊嫱逃出宫去,是她命大,哪有一直这般好运的,姑妈放心,这一次咱们摸清了他们的底细,多派些人手,保管叫骊姬和世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干脆让他们到地下做一对野鸳鸯去。”
曾姬在卫姬耳边一通私语,两人便商议下了对策,曾姬离开后,卫姬将永巷令找来,一一安排妥当了,永巷令自去操办。
申生自收到晋侯和士蒍的来信后,只得将陪同骊姬姐妹前往魏国一事搁置下来,当务之急,先按士蒍所说处理国中事宜。申生将里克找来,将士蒍在密信中的内容透露些许给里克,让他在城内加派人手巡查,密切注意朝中的动向,又让其发文书到边关,加强边防,严密监视戎狄人的动向。
申生和里克商议了半日,里克知此事重大,不敢怠慢,随即着手去办。里克离开后,申生才觉略微放下心来。申生坐在席上,摸出藏于怀中的那枚玉蝉,托于掌中,只见盈盈一方碧色,如含烟的秋波,又似美人脉脉含情的眼眸,一缕红色的流苏静落在申生柔滑的白衫上,一如在南槐庄时的美好和静谧。
申生轻叹口气,按他和骊嫱的约定,此时他原应料理完府中事务,骑马赶到绛城五十里开外了。申生找来笔墨,摊开书笺,一番踌躇,反复措词,搁笔了数次,才勉强成文,最后将书笺装在木盒里,封上蜡泥,叫来猛足道:“这封信交给别人我放心不下,还是有劳伯父亲自跑一趟吧,务必要亲手交到骊娘娘的手上。”
猛足接了信,却并不动身,申生抬头见猛足神情悲凉,不觉一愣,猛足语声苍老道:“世子,老奴从前侍候齐姜夫人时,看着长公主和世子长大成人,夫人这一生没少受委屈,为的就是长公主和世子能在晋国更好地存身立世。夫人虽然走得早,但相信看到世子能肩挑重担,为晋候治国分忧,在九泉下也应含笑了。世子能有今日的地位实属不易,但所谓百丈高阁,溃于蚁穴,世子已为两位娘娘做了太多份外之事,不如从此打住,让她们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