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厅室内的烛光依旧明亮,隔间书房靠壁正中处摆着一张紫檀条案,案上端放着一只陶制「三彩马」;这三彩马形相虽然神俊逼真,但应属于陪葬用的明器,不知为何,却被摆放在常人所处的居室中?这三彩马全身莹洁炫彩,作奔跃之状,两颗眼珠彷彿镶了玛瑙一般明亮,活生生、滴溜溜地望着厅室主人。
那主人正是应敬顺,只见他形单影只,独坐桌前,面前一片残肴剩酒,杯箸散落,两眼醺醺然地回望着「三彩马」,喃喃自语道:「想当年应该将你葬在裴大哥身边,也只有你这等神驹方配得上他那种盖世豪杰啊......只是......只是裴大哥已成了一团尸骨全无,遭朝廷丢弃的模糊血肉,叫我何处找寻?又如何将你葬在他身边?」突然啜泣了起来,只听得厅室外风声如啸,松涛似海,内心便像波浪一般起伏不定,将几十年来的历历往事,一股脑儿全涌了出来......
「想当年,我应敬顺不过是个人人作贱的草莽鄙人,一心想要出人头地,虚荣攀比之心犹胜常人;后来让人利用,莫名其妙地成为一方武林高手,怎知道最后却惨遭自己人的出卖追杀......若不是巧遇裴大哥出手相救,岂有今天的我.......」猛然「啪」地一声,打了自己一巴掌,恨恨地道:「我当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牲,裴大哥功成名就后,拉了我一把,遂了我飞黄腾达的愿,我这白眼狼却觊觎他的基业起来......那些人便是看准我这浮佻虚华的个性,害惨了我......不!即使没他们几人,我这种居心不良的念头,早该杀上一千刀、一万刀......」眼眶泛红,心下着实气恼起来,伸掌往桌面一拍,器皿杯盏跟着跳了起来,溅得满身都是汤水。
突然一名六七岁孩童开门跑了进来,一脸稚气,乐呵呵地道:「爹,您看!这是守门伯伯帮我做的木马。」说着说着张腿跨上了竹竿,双手拉扯马头,作势奔驰,展颜乐道:「我长大了也要随爹爹上战场,杀敌卫国,作个人人称许的大英雄。」
应敬顺原本一脸懊恼,乍见那孩童闯进,脸上勉强泛起了一丝笑容,伸手抚摸孩童头顶,和蔼地道:「傻孩子,爹不是什么大英雄。要当大英雄也不是一定要上战场打打杀杀不可......唉!人只要一生问心无愧,又岂是他人歌功颂德的虚名可比。」那孩童听得似懂非懂,两眼望着应敬顺,突然目光往应敬顺身后的紫檀条案处望去,好奇嗫嚅道:「咦!爹爹,怎这三彩马的眼珠子会滴溜溜地转动?」应敬顺心中一惊,一股寒气自脊椎处升了上来,急忙抽刀回身,只见自己的咽喉处已被一道剑光抵住,更让他心惊胆跳的是,敌人手中的另一道剑光正对准孩童胸腹处,距离不过数寸......
应敬顺呆望敌人,惨然一笑,说道:「裴姑娘,妳终于来了!嘿!应某看你自幼长大,想不到前夜在孔立业家中,竟没认出姑娘来。」那人正是裴十娘,只见她一脸漠然,神情冷峻,双手犹自舞弄着那两道剑光;孔立业彷彿解脱,昂首续道:「应某早有一死以报裴将军的准备,只求姑娘念及往昔,勿伤我儿。」
裴十娘的目光犹如两道冷电直射应敬顺,神色鄙夷地道:「勿伤你儿?你应家的人命是人命,我裴家的人命便不值钱么?」手中舞动着剑光在那孩童身周画了圈剑花,侧着头嘿嘿苦笑道:「为了你们的名位权势,害我家破人亡;为了复仇雪恨,更让我抛夫弃子,摒弃人伦之乐......我这趟正是为了要绝你所爱而来!」说完挥动手中剑光,疾往孩童颈项削落……
只见那孩童双眼茫然,一脸纯真,直视疾扑而来的剑光......在那孩童的瞳孔反射中,裴十娘看见了自己冷血憎拧的脸庞,彷彿已不认识眼前的自己一般......自瞳孔深邃处,又像见了自己一对稚幼的儿女......突然间,剑光去势戛然而止,裴十娘双目含泪,掩袖啜泣道:「罢了!罢了!」双脚一点,破窗腾空飞去。
那破窗声惊得附近巡逻的军士们齐涌而上,喝斥道:「刺客在这里!刺客在这里!保护将军啊!」呼喝声此起彼落,袖箭、飞镖、铁菩提、飞蝗石......齐往裴十娘去处招呼......
裴十娘岂将身后这一干人等放在眼里?避开暗器,足下兀自在檐脊间奔跃......突然间,往月亮处凌空飞跃,跟着手臂挥动,剑光自手指迸射而出......正待腾挪身形,御剑而去之时,乍听应敬顺哈哈狂笑之声自身后阵阵传来......裴十娘自半空云雾间回头一望,只见应敬顺竟然在孩童面前提起钢刀,倏然往自己颈中一抹,一条血箭自咽喉激射而出,伏桌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