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太师府上正摆着家宴,宴席本小,来者却不少,无论是地方官员,还是朝廷重臣,其举止礼节具是庄重,言行更是如蚁附膻。
太常寺少卿张留正绕过御道,驶小路赶往白太师府邸。
张留正的小独子名叫张成梁,马车里,张成梁疑惑道:“爹,白乔远就是个给皇室教书的,何必阿谀奉承?”
张留正扶额气笑道:“混账!怎会如此没眼力劲,你这两年监生白当了?谁说白太师只给皇族教书?”
“那……”
“白太师可是当今最高学府太学的院长,是国子监祭酒的师长!”
张成梁思索道:“那又如何,不也是没什么实权的院长么?”
张留正一脸恨铁不成钢,正想敲这孽子脑袋,又想起他娘死得着,交代过自己要好好待他。
“白太师虽然没什么实权,但他的门生遍布朝野啊,念往日师生情的比比皆是,别看人家一脸和蔼可亲,若是真想铁了心绊倒谁,能撑下的也仅有朝议时,站最前面那几位堂堂正正的正一品大人。”张留正耐心解释道。
张成梁如今不过束发之年,还不太懂官场的弯弯绕,但晓得听爹的话便能有利可图,于是搓手道:“爹,孩儿愚钝,您再细说一二。”
张留正瞧见儿子好学的模样,欣慰道:“你想想啊,白太师若是想弄垮一位官员,甚至不用走出府邸门槛,只需动用手中人脉,寄一份信给往日的门生,那些大人一看,嘿,既然老师都发话了,哪怕是未必真念师生情的门生,也乐意在面子上帮衬帮衬,将手底下亦或同僚的那位官员给压下去。”
张成梁一时语塞,吞吞吐吐:“那……白太师如今神通广大,应不去招惹才好,为何还要凑上去自找麻烦呢?”
窄小的马车里,张留正举手作势,又再一次忍住,向儿子气骂道:“不凑上去讨好他,老子怎么离开太常寺?!赵熹这个老王八蛋一天不死,老子就日日受他压制,去他娘的,什么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我这个太常寺少卿难道就有实权了?”
张留正的骂声很大,马夫在帘外摇头叹气,世风日下,蝇营狗苟靡然成风。
白府客房雕梁画栋,房外恭迎之声不绝入耳,席上不知哪位大人客套着:“到底是白太师家的儿子,才学过人!自然会比那蒋老儿家的有出息!”
客房中蒋公琰哑然失笑,不论何种场合,奚落父亲的官员都少不了,毕竟御史台如今失势,御史大夫蒋南山空有正一品官衔,皇上却不愿听他进谏,委实无计可施。
白礼手执黑棋,正犹豫不决,见蒋公琰神态,不禁打趣道:“前辈为何失笑?莫非已运筹帷幄?”
蒋公琰注视着六博棋盘,此六博为大博,以多吃博筹为胜,棋子竖起成为“骁”棋,“骁”又名“枭”。
蒋公琰摇头轻笑道:“我一筹莫展。”
“晚辈也束手无策。”白礼无奈道。
“等等……”蒋公琰精神焕发,冷静观棋道:“夫枭之所能为者,以散棋佐之,但一枭实不敌五散。”
白礼心领神会,抑扬顿挫道:“博者贵枭,胜者必杀枭!”
两位白衣书生对视一眼,蒋公琰竖起拇指,由衷赞叹:“天才!”
白礼诚恳道:“我也不过是那沧海一粟。”
“初闻你,只晓你衣品不俗,后来你一身寻常儒衣坐在考桌前,方知白礼样貌堂堂,如今与君对桌,深感君踔绝之能,愈发觉得珠联璧合。”蒋公琰托腮打量着白礼,不吝啬欣赏的目光。
“论珠联璧合,沈前辈正行孝道,不便多言,但燕青前辈可是您的知交,此次为何不与您一同莅临寒舍。”
此寒舍,门窗龙麝交青锁,锡壶青璅绮金疏,皆是外客送予白礼的贺礼,白太师不收礼,也不敢收,但他的小儿子却来者不拒。
蒋公琰玩笑道:“他回青州反思去了。”
“哦?”白礼一脸困惑。
“你们这一届非常杰出,尤其是龙标郡少郡主楚辞,还有其手下的常青党,霸气侧漏!”蒋公琰乐呵道,霸气侧漏四字如雷贯耳。
“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白礼举止坐态毕恭毕敬,挑眉反问道:“前辈都稍逊风骚,数英雄人物何不看今朝?!”
蒋公琰拍桌,棋盘上枭棋摇摇欲坠,他拱手道:“霸气外露!”
二人走出客房,白礼轻咳一声,众人张口直夸:“淑质英才!”
后有蒋公琰走出过廊,刹那间,官员们缄默不言。蒋公琰扫眼庭堂内,发现李子佩与白琴山的气韵跟几个月前迥然不同,看见在太常寺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张留正小步跨过府门,看见巴高望上的官员们正面面相觑不知所云,可惜的是,李子佩与白琴山坚毅的眼神始终没有朝向自己。
白乔远放下茶杯满脸欣慰,靠近过廊手搭二人,朝身后官员们笃定道:
“不怕此子无名,只怕此子名太甚!”
蒋公琰的脸上永远挂着谦虚以近于骄傲的微笑,他招招手,示意:过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