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云沉吟未语,一旁的墨菊已心急道,“我明日找借口出府一趟,去醉仙居找那老牛问问。”
“不必,”烈云摆手,“萧钰一定会来的,何况明日才满三月,我们且耐心等着便是。好了,收拾一下,待会你们二人留下,让红梅和紫兰随我去松鹤堂。”
墨菊和翠竹看烈云如此沉得住气,只好按捺心中焦躁不提,唤了红梅和紫兰进来为烈云更衣梳头。
入了冬,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再有风刮起,从烧着地龙的屋里出去就像从百花盛开的春日一瞬走进了万物凋敝的严冬。松鹤堂崔老太爷和崔老夫人怜惜家中小辈们,就暂停了每日早上齐聚松鹤堂用膳的规矩,只每月的初一十五两日让大伙过去请安顺带着一起用顿饭即可。
今日外头无风,但惨白的太阳挂在天上也并未给人带来暖意。紫庭院的冬衣冬被早在天气暖和日头充足的时候就晾晒好了,烈云屋里早半个月前就已撤下了薄绸被换上了厚厚的棉锦被,纱窗也由绣翠林竹海的厚青纱换为了绣岁寒三友的厚棉纱以挡外头的寒气,屋门上垂挂的也不再是苏锦织就上缀米粒大小珍珠的幕帘,而是换成了夹棉金线绣芙蓉花开的厚帐。而翠竹她们几个大丫鬟住的侧厢房和后头洒扫婢子看门婆子住的倒座房大通铺,也全都布置得暖暖和和。
烈云今日上身穿了件云锦大袖遍地金粉紫绣缠枝莲交领长袄,下配了条黛色蜀锦夹棉百褶裙,裙摆同样用金线绣了或含苞或盛放的莲花一圈。崔府不差银子,府里主子数来数去也就这么几个,所以每逢到了换季之时,除了贴身衣物由丫鬟们亲手去做,成衣几乎全都是叫华服坊的裁缝师傅上门来量好尺寸,回去做好了送来。这身衣服就是前不久华服坊的老板燕十三亲自送来崔府的冬衣中的两件。
华服坊的绣娘绣工出神入化,比之宫里织造局的御用绣娘也不遑多让,所以这衣服穿起来,裙摆莲花随着人走动之间,仿若活了过来,似能让人闻见阵阵暗香。当时崔婉凝见了甚是喜爱,可无奈身量不够,只得眼睁睁看着墨菊把衣服拿回了紫庭院。烈云脚上才刚换上的鹿皮小靴,脚踝处亦有金线绣的莲花两朵,同样出自华服坊。
华服坊盛名在外,虽其制作的成衣鞋袜同百花阁所卖香粉香膏一样价格高昂,但定京城的贵妇闺秀们购买的时候却毫不手软,都以穿华服坊的衣服为美。出门赴宴,总要精挑细选,到了宴席之上,更要暗中比较,看谁的衣服用料最好,谁的衣服绣工又最细,谁穿上华服坊的衣服最显好看。可惜的是,她们日日如此攀比,却不知华服坊用料最好绣工最细花样最美的衣服,从来都只做给那几个人穿。
给烈云披好宫里皇后娘娘所赐的狐狸皮带风帽斗篷,红梅掀开门口厚帐,顿觉一股寒意顺着毛孔就往自己身子里钻,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回头刚要说话,就看见紫兰已拿了手炉来放于烈云怀中,遂咽下到嘴边的叮嘱同紫兰一道护着烈云向松鹤堂去。
到了松鹤堂,除了程锦思和崔婉凝,崔老太爷和崔老夫人及崔净已是半月未见烈云,崔老太爷和崔净身为男性长辈,虽也想念这自己视同亲孙女和亲闺女的小姑娘,但到底不好表现太过,只简单问了两句。倒是崔老夫人,打鸣琴把烈云迎进屋,也不让请安了,直让鸣琴把烈云扶到自己身边坐下,拉了烈云的手嘘寒问暖。
程锦思坐在一旁看在眼里,心中酸意上涌,不由瞧向了身边坐着的崔婉凝。
不看还好,这一看就把程锦思气得肝都疼了。自己这闺女最近也不知是着了魔还是怎么的,以前看见自己祖父祖母疼烈云,都恨不得上去亲手把烈云给扒拉一边去,现在倒好,瞧瞧那样,就差没在脸上写着,祖母你快放了表姐,我要同表姐说话。还有上回华服坊的人来送衣服,要搁以前,看见那么好看的衣服只烈云有自己却没得穿,不跟烈云闹个天翻地覆才怪,可那天竟只嘟了嘟嘴乖乖坐着没动弹。
程锦思自然不知,自打崔婉凝那天跟随烈云去了百花阁和醉仙居,不但得了清莲膏还享用了顿不亚于皇宫御膳房手艺的美食,心里觉得这个平时好脾气的表姐还真是不赖,再碰上烈云也改了以前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的臭脾气,在自己院里待的无聊了还去紫庭院串过两回门子,与烈云逐渐亲近了起来。
程锦思看自己闺女心里发堵,就看向了坐在自己另一侧的崔延齐,这回不但肝疼,肺都要疼了。这孩子以前倒不像崔婉凝那样讨厌烈云,可也说不上有多喜欢,就是规规矩矩像对待寻常亲戚一般礼数上让人挑不出错。可再看看现在,这倒霉孩子眼里发光,一片崇拜是怎么回事?
若程锦思知道,崔延齐对烈云态度的转变,是因为醉仙居的几块招牌点心忘仙糕和乐微草堂所卖的一块正宗端砚,估计就不止肝肺疼,连脑仁都得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