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他曾经和疯子一样逮着路人就问,问了几千几万遍,却依旧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虽然傻,可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个非常厉害非常有来路的人。
可现在,他居然什么都记不得了。
这让他这简单的大脑也极度的愤怒和不满。
只是这种简单的生活他都习惯了,那种幻觉也越来越淡,他再也不问自己是谁的傻问题了。他已经够傻的了,不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傻了。
他就是大黑牛,一个守城的士卒,一个有女人的男人,家在这里。
下午,他们三个一起上街市卖草席,街市上谈不上人潮拥挤,可也算有些人流量。
草席、草鞋、草帽之类的放在地上,年少的周壮实吆喝着,声音又响又清,倩娘则露着笑脸和人谈买卖。
至于大黑牛,他就是个门神,席地而坐也看起来像个小黑铁塔。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作用。
他不知道该怎么商谈,百以内的算术都一团浆糊,真让他做买卖,不出半个小时,就能被人算计的一文不剩还要欠债。
人来人往,人人都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以后要做什么。
只有他,所有的东西都是别人告诉他的,而不是心里的答案。
这很不好,他很不喜欢。
街市上一个彪形大汉腰间垂着把屠刀,肩上扛着半片猪肉,咚的一声扔在案板上,手起刀落切条售卖。
这个时间点,也不知道郑屠夫卖的什么肉。
大黑牛瞥了郑大富一眼,他很不喜欢这人,上次自己买肉,三斤肉缺了半斤不说,肉还是隔夜的。
这让他回去后,被倩娘抱怨了半晌,倩娘来理论,还被这屠夫拉拉扯扯占了不少便宜。
大黑牛见郑大富挺着脑袋瞟倩娘,举起沙包大的拳头,又指了指郑大福那矮塌塌的鼻子。
他的鼻子本来很挺,结果被大黑牛一拳给结果了。
大黑牛的举动让郑屠夫很是恼火,险些火冒三丈,自己力大势壮,在街上也是条汉子,上次居然在这斯身上栽了跟头。
郑屠夫拍了拍钱袋子,冷哼一声,上次冲突自己的鼻子虽然塌了,可这个傻大个也赔偿了许多银钱才了事。
见对方这动作,大黑牛吃了一瘪,家里没钱,他赚的军饷除了一家的口粮,实际上没多少剩余。上次的赔偿,可让倩娘心疼死了,她是个爱财的,因为这件事让他当了整整半个月的和尚。
哪怕他有万夫不当之勇,也吃不消这种事。这样的教训,他一直记得死死地。
“郑屠夫,今日这肉有些不新鲜呐。”巡街的捕头威风凛凛,涂有根拿刀鞘拍了拍猪肉。
郑屠夫忙是给笑脸,偷偷塞了百十文钱出去,这本就是死猪肉,如果不是病死的猪,哪里会在这下午挂卖。
涂捕头掂量一二孝敬,点了点头,道:“倒是懂事。”
“您可是仁义双全之人,我那是打心底敬仰。今晚可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繁花楼逛逛?”郑屠夫开口。
“不去了,家里母老虎看的严实。”涂捕头瞥了一眼街市上的倩娘,喉咙滚动,小声道:“那个女子想来是好滋味,比楼里的低贱货色好不知道多少倍,你没尝过?”
得不到的好颜色,那才叫人心动。
郑大富叹气:“上次试了试,不是挨了一拳头吗?那个傻大个虽然傻,可拳头是真硬。您涂大哥也帮忙了,照样没如意啊。”
“再硬,能硬的过王法?”涂有根冷笑,“等有机会,你便看我手段,你在明我在暗,就让他家破人亡,那女人还能不从?”
上次的事,让他们荷包鼓了鼓,现在钱早就花光了,哪里能忘记这么一只能薅羊毛的笨羊呢。
更何况,他的上头和军营的头头争权夺利着呢,制造机会抓一抓那群大头兵的把柄也正合上意。
街市上人来人往,谁能想到这光天化日之下,会有如此鬼蜮的人心。
大黑牛发着呆,看着人来人往,也看见一个商贩新落座,摆着一个个小小的木雕。
他眼神很好,二三十米外的木雕,他连突出的木刺都能看见。
一个个木雕神态各异,这很引起他的注意,感兴趣的东西很能消磨人的时光。
忽然,他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一个木雕上,整个人的精神都灌注了进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关注那个木雕,也不知道那个木雕刻的是谁,但他知道那对自己很重要。
端坐的大黑牛站了起来,直愣愣的走了出去,奔向木雕摊,一把拿起那个让他心神全部关注的木雕。
“我要了。”
他的眼神亮的可怕,却对外界全无感应。
无论是摊主讨债的喝声,还是倩娘和他说话,让他把木雕还给人家后的无奈,以及气呼呼给钱的生气。
摊主觉着一个河里飘出来的木雕,能讹一百文钱,那是占了大便宜。倩娘同样觉得,一个不能吃喝不能用的木雕,根本就不值得她这一个下午售卖草席的收入。
可大黑牛今天执拗的过分,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和训斥孩子一样喝骂自己的男人,尽管他很笨。
世人可以不讲良心,她不能。大黑牛对这个家的付出,远不是一个木雕能比的。
此时大黑牛,目光紧紧盯着木雕上的那个男人,识海中亮起了无尽的光芒。
前世的记忆,一瞬间澎湃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