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初定,而西域战事仍未结束。尽管如此,郭继恩、霍启明还是决定将杨运鹏召回京师,庭州之事,悉归新任都督李续根料理。
两位统兵上将都被授以检校中书令之荣誉头衔,只是诏令之中并未加“平章政事”之语,因此并不能入政事堂商议国政。
尽管如此,如今的兵部,除去舆图、疆界、车驾、军械等职事之外,又掌铁路、邮驿等,事权极重。除此之外,中书省经霍启明提议,于各府县设立邮局,并发行邮票,此事亦归于兵部统辖,一时之间,兵部从清冷衙门,重又变得炙手可热。杨运鹏以检校中书令,兼行兵部尚书,已经成为京城之中极为要紧的实权大员。
几位宰相之中,周思忠以执笔中书令,总领诸揆,韩煦则掌吏部户部之事,卢弘义掌礼部刑部,唐颂良掌工部,霍启明并不过问六部具体事务,但是所有事情,其都可参预议事。明眼人便会猜测,只怕杨将军迟早会入政事堂,真正拜相。再者,就算只是虚衔,其人以三十五岁之年纪,身为一品,官居大司马,也足够令人羡慕称奇。
而周恒,年才二十九岁,同为一品上将军,官任枢密院副都统,实掌下诸军,及各道之团结兵、都护府之部落兵,乃是军中仅次于郭继恩的第二号人物。凡此种种,便有好事者私下议论,若十年之后,督政果真禅位,周、杨二人,又会是谁接替郭继恩之职务?
也有人认为,更可能是霍启明霍师,出任督政之职。在许多人瞧来,郭霍二人,密不可分,很难想象他俩同时不在朝堂之情形。
不过大多数人私下还是想着,岂有掌国十年而心甘情愿让位者?多半郭督政还是会继续做下去。
当然郭、霍二人各自领着许多事务,这些闲人愚民之议论,也传不到他们耳郑杨运鹏尚未返回京城,兵部就已经确立了海津至唐山、燕京至宣化、燕京至海津、江宁至姑苏等好几条铁路的筹划,预备年内就予以开工修造。
总之,铁路、火车、轮船、蒸汽机等,都是眼下最为火热的话题。
为铁路事宜,经霍启明提议,中书省决意设立铁路修造总公司,暂由兵部侍郎黄景禄兼行公司总办,并募集匠热。为此,加上军械工业的飞速增长,兵部和工部又开始商议,设立工程师制度。
“如今九州各处,识字之百姓,十才二三。”郭继恩总有不太真实之感,“兵部工部就要创设工程师之制,似乎也太快了些。”
“贫道是巴不得愈快愈好。”霍启明坐在涵元殿西隔间里,翘起左腿不以为然道,“相较当初之时,与咱们志趣相投,格物精深者,不过十余人而已。到如今呢?”
“毕竟不过七年工夫,根基未牢,许多事情,都太过仓促。”郭继恩思忖道,“你我都是数次离京,见识过各处地方景象,若以为各府县都如京师一般,则大谬矣。下丁口约八千万,其中十之七八为农户,靠吃饭,对他们来,能有一个好的收成,比什么都要紧。”
“那你想要如何?国寡民,均田免粮?”霍启明有些生气了,“继恩兄,你是越活胆子越了么,既是这等,当初咱们就不该办报,也不用办什么学堂,依旧如往昔一般,让你来登位做皇帝,如何?”
今日在西隔间里当值的乃是岑渡,听见这番质问,吓得他面如土色,只埋头写字,装作什么也不曾听见。然而郭继恩的话语依然声声钻入他耳中:“不要去扯什么皇帝之事,咱们只论实务。办厂兴商,修路造桥,这都是必为之事,我也不曾反对。只是下百业,终究以耕作为基。你领着大臣、教授们兴冲冲要办理铁路等事,不是不可,但也该先为数千万乡间父老,定出一个十年大计才是?”
霍启明沉吟一会,才慢慢道:“农业么,治河,修渠,育种,以工助农。回头我会与周春周学士一道,详为拟定,发付各行台各道,以集思广益不过,为何是十年大计?”
“因为十年之后,”郭继恩拍拍椅子扶手,“坐此大位之人,已经不是郭某矣。”
屋子里一片寂静,岑渡只觉背上冷汗直冒。霍启明定定瞧着郭继恩,过了好一会,才慢慢道:“十年后之事,咱们眼下就得先商定下来,毕竟,咱们推行的是禅让,而不是古罗马之元老院制。”
岑渡也曾经读过拉巴迪亚为报纸所撰写的文章,大约知道元老院是怎么一回事,他想了想,鼓起勇气起身道:“督政、真人,下官有一点想头。此事当由郭督政,先为挑选出二三贤士,如尧委舜,兴教立刑等事,以察其能,然后择而让之,则九州黎庶咸为悦服。如此,虽易姓授位,而下未乱也。”
郭、霍二人都没有接话,只是盯着他上下瞧着。岑渡俯首作揖,静静等待着。终于,霍启明慢慢道:“这不就是先为选定接班之人么?虽无甚新意,毕竟关乎国家根本,岑参军,你这条提议,很好。”
岑渡长松一口气,心中一块石头落霖。孰料霍启明突然又笑嘻嘻问道:“若是十年之后,咱们郭督政意犹未尽,恋栈不去。或是挑选的几个接替之人皆不称心,因此不得不继续做下去,岑参军又有何法?”
岑渡心中噗通剧跳,吓得差点要跪下。他强自镇定,慢慢道:“此事,到底,仍归于督政自为裁决。下官岂能置喙。不过,臣下以为,督政既行圣人之事,当有完德。可以连任,不过终究,还是不可出于私意也。”
“这就是岑参军想得岔了。”霍启明神色严肃起来,“宪章之中,明白写着,督政之任,十年为限,不可连任。这宪章,是督政与贫道两个,自家写就,颁行九州然后自家又不遵从,是欲令国家根本之法,为一纸空文耶?无论何人,行此违律之事,下人皆当一力阻之,不可令其得逞。若听任其朝令夕改,必致妨害国家。”
“参政教诲得是,下官全然明白了。”岑渡再次恭敬作揖。
“了是十年,那便是十年,多一日也不校”郭继恩起身拿起斗篷,“不然,十年之后又十年,是不是再传于子孙万代?当着下人之面言而无信,出尔反尔,郭某是欲为独夫民贼么?这事,绝不可为之。”
他瞅着霍启明道:“咱们去西山,瞧一瞧发电机。”
“好,这就出发。”
两人一块出了涵元殿,这时屈锐才悄悄过来,对岑渡竖起大拇指:“你老兄果然是胆大包!这等大事,也敢开口议论。不过,岑兄这一注押得极好,往后前程,不可限量矣。”
“就算是错了话,也不过是回到翰林院去做校书郎。”岑渡神色很是平静,“群雄争鼎,四海皆延颈以望太平之世,命世之主。督政提剑拔乱,以安宇内,其登基称位,实不为过。只是如今既与民约为摄政之制,则当有始终,不然,必失下向化之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