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梅茶馆。
庭院中是一座梅园。
小溪澄,小桥横。
溪流飞遍红襟鸟,桥头生遍红心草。
梅花逐流水,小桥疑有雪。
夏日里,这一园梅花竟开得正好。
因为这梅花是园中存冰的寒气催发的。
只听楼上传来说书人一把清朗朗、稳沉沉的声音:
“这南鲨北鳄,一个笑起来咧开嘴角像鲨鱼,一个笑起来拉平嘴角像鳄鱼,这才被人叫做南鲨北鳄。往常在十八路水道上横行无阻,便是连过河的老和尚都不放过,要被刮掉一层皮。
“这南鲨以掌法猛烈炙灼见长,出手十分狠辣。原本是水上帮会青环帮帮主涛吞天的手下,因为被涛吞天捉奸在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整个帮会血洗,据为己有。只是他性格暴烈,凶蛮嗜血,杀伐肆意,不到一年,青环帮便人丁凋落了。
“这北鳄练的功法十分奇特,一双钢爪倒也不足为奇,但他却是以牙齿为武器!被他用双爪抓住的人,无不被他的大嘴咬断脖筋!他不是将人活生生地杀死,而是将人活生生地咬死!在钱塘以南,提起北鳄之名,可止小儿啼哭!
“这两人竟能一见如故,彼此都觉得如虎添翼,南鲨北鳄之名,在江湖榜上可位列三十二。
“然而就是这等样凶狠的人物,却被一枝花一招毙命!”
“咳”
苏试正举杯浅啄,此时不禁小小地闷咳了一声。
他正坐在窗边,穿着一件银丝黑绸裹边的黑色外衫,衣襟处露出雪白的交衽。
手中的杯是白玉杯,玉是昆仑玉,酒是清酒。
他肩靠在窗边,仰尽美酒,耳畔银环摇坠,敲一点脆响。手执一把黑羽扇,轻轻地摇了摇。
窗外梅香透入,用来下酒正好。
苏试垂下眼帘,感觉到有人在看向这方,便转眸望去。
他的目光有一些缥缈的味道,转眸凝睇向你时,像一片飞雪回旋飘来。
他好像写自楚越南岭的一首诗。
只见斜对角一张油木桌上,坐着个一袭青衫的男人,一张脸英俊而老成,棱角分明,看来是北方人。
他不过二十几岁年纪,却有股不怒自威之气。
他正静静地看着苏试,此时看到苏试看向他,忽然露出了笑容。
他的笑容温暖而纯粹,如同阳光般满是真诚与坦率的欢喜。
谁也不会想到那样一张严肃硬朗的脸上,会露出这样温暖纯粹的笑容来。
他身旁端来热茶的一个扈从见状手指一抖,热烫的茶水溅在手指上,差点没叫他把这越窑青瓷杯给摔了。
男人眼中的善意与友好,让苏试略微困惑地多看了几眼。
然而他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因而也不知道对方为何对他笑。片刻没想明白,便转首回去,继续听那说书人讲故事。
说书人眼见众人的兴趣已被勾起,反而停下话茬,呷了一会儿茶水。在众人急切的目光中,慢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
“那一枝花杀死南鲨,还有杀死北鳄,都只用了一滴露水!”
众人有的滞愣地张大嘴巴,更多的是倒抽一口冷气。
听起来,可能会让人觉得,用一滴露水杀人,和用一片叶子杀人也没什么区别,但两者的难度却截然不同。
叶子尚且有硬度,而水乃至柔之物。
这就好比,你将一张宣纸扔出三丈远,或者将一片竹简扔出三丈的区别。
便有人问道:
“这一枝花是何许人也?”
“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谁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知道在一个月内,他先后杀了魔笑鬼哭、南鲨北鳄、嗜钱如命金婆婆、毒死人不偿命卢大饼、白头翁媪夫妇、赤链蛇小红和千斤小姐杨西施。
“他每杀一个人,都只用一招。
“并且他每杀一个人,都要在那人的耳朵上簪上一朵新鲜采摘的小花。
“所以,江湖人便管他叫一枝花。”
“一枝花”苏试略微头疼地别开了脸。此时已是黄昏,最后一缕晚霞从楼角销去,梅影淡而疏落。这有梅茶馆是彻夜迎客,无论酷暑寒冬,都不会打烊的。
无论是谁,都可以在这里打探到最新最快的江湖消息。
而无论什么消息,只要一在有梅茶馆说出,便立刻传遍天下。
只听茶馆中人道:
“莫非这一枝花是什么隐名侠士?”
说书人道:“非也,非也。非但不是什么侠士,还被平陵阁列为了近十年来最危险的头号案犯。任何人能提供他的消息,平陵阁赏银千两!”
有人奇道:“这魔笑鬼哭之流,均是平陵阁通缉的要犯,难道他不是为江湖除害了吗?”
说书人道:“只因这一枝花杀魔笑鬼哭等人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第一种,这一枝花是个黑吃黑的主,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二种,魔笑鬼哭、南鲨北鳄等人,便是与一枝花合作杀掉的江南七富,事后又被过河拆桥,狡兔走狗!
“只因魔笑鬼哭等人虽死,但被掠去的财富却也无影无踪。”
众人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出了这样一位强人,只怕江湖中要人心惶惶了。有江南七富的前车之鉴,那些有财有势的大户人家,恐怕还更要食不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