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试便将江冒莞的故事说与他听。
魏知白道:“他该死!”
他觉得他不该只刺他一剑,怎么也得十七八剑才好。
莫非这世间真的就是“大恩如仇”?他实在是难以理解。
苏试道:“他确实该死,但他六岁便投于江泽清门下。江泽清如师如父,将其培育十余年,他的错也不小。”
魏知白有点犯晕:“江泽清救他性命,待他如子。爱惜他的才能,全心培养他,没有半点藏私,倾囊相授。这样无私的人,师父为什么说他做错了?”
“他的错,就在于他太爱才!”
苏试道,“江冒莞年幼遭遇不幸,一夕之间亲人尽数死于仇人之手,心中难免悲怖惶惑,性情也必然受损。江泽清本就该多多注意引导他的品性,而不是一味地只培养他的才干。”
魏知白道:“然而世间之人,并非人人都如江冒莞,只能说他这个人,心肠要比别人坏上许多!”
苏试道:“成年之人,可以说性情已定,江山难移。但小孩子宛若白纸,他的天性和成年人是不同的。
知错能改,说起来简单,但实践起来,我只见大多数孩子能做到,大人却稀缺这种美德。
小孩子的天性,就是期望得到大人的认可,为此他愿意努力作出改变。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若是连一个脑内尚且混沌,是非对错都懵懂的小孩子都教不好,却说这孩子天性如此。那未免也太推卸责任了。”
魏知白不服气:“但是他已经长大,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个孩子!有些道理,他本该自己明白过来。”
“你说的对,他已经不再是个孩子,所以他该死。但他曾经是个孩子,所以江泽清也有错。”苏试道,“当然,这些都是为师的道理,你不懂也无妨。”
苏试又道:“我初遇你时,你在报答一碗面的恩情。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我收你为徒,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的心。
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有这样的品性,所以我收你为徒。
而只要你保有这样的品性,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欣赏你,都会有师父愿意教你。
决定我是否喜欢你,是否愿意对你倾囊的,并非是我,而是你自己。
但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看到对方身上拥有自己所没有的美好德性时,会想要去毁灭。
所以,你还要明白一个道理:
毁灭美好的人永远居于下流而欣赏并努力接近美好的人,则不断登高。
如果你能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也许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能伤害你的,却没有人能再伤害你的心。
如果你明白这个道理,那你就可以入这江湖。”
魏知白道:“师父说的话,我都记着了。”
“我本是要教你杀人的,现在看来,你还没有真正地学会杀人。”苏试道,“你也该去做你答应我要做的第二件事了,你想好了要怎么去做成这件事了吗?”
魏知白点点头。
苏试道:“去吧。”
魏知白就站起来,走出了雾月楼。
掌柜的不知躲到了哪里,跑堂的也不知所踪。
雾月楼里的蜡烛已渐渐燃尽,飞入厅内的月光,是那样寂静,那样苍白。
人气消散,空气寒凉,地面像结着一层冷霜。
苏试从怀中拿出一本册簿,命账簿。
他翻开册子,笔尖沾了点血,用兔毫又划去几个名字。
然后他又端起那杯茶浅啜。
素手轻斟琥珀光。茶分一盏入唇香。
我似飘然云外客,暂凭清露润诗肠。
他突然接连地咳嗽几声。
茶杯里的茶水便变了颜色。
血红色。
人,已离开。
乌木轿子从厅中消失,从雾中隐去。
一只手,从暗中探出,探到月光里。拿起了桌上的那本册子。
那本遗落在桌面的命账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