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数多了,小二月留意到,这些营寨里头多是老弱妇孺。每次拦住她的是男人,而率先答应让她通过的都是女人。她们看她的眼神,好像看出来她是个女娃儿。
等到再次被人拦住,小二月得被放行后却不急着走,而是走向了一名妇人。
“这位姐姐请留步。”小二月一开始还像模像样地行着公子礼。
妇人一笑,小二月干脆也挑明了问:“姐姐可是看出来我是女扮男装?”
妇人左右看了看,一把拉近了小二月,担忧道:“你小小年纪,长成这副模样,怎敢自个儿跑到这里来?该不是来寻你夫君的吧?”
小二月一愣,忙道:“不是,我是来寻我舅舅的。”
妇人叹了一口气,好像误会了什么,眼中竟升起怜悯,但也不再多问,只叮嘱小二月道:“虽然多有女子来寻亲,大多是在家中苦等多年了无夫君、爹爹音讯,我们这儿的人见了孤身女子都不会有人为难,但你这模样,还是藏仔细了吧。”妇人说着,往远处一名兵士斜了斜眼,只是稍微斜了斜,叫小二月也顺着看了一眼,就立即拉住小二月,自己不敢,也不叫小二月多看。
小二月见妇人面上苦涩,心中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测。
“我瞧着,你在家中虽举目无亲,但生活倒也不至困苦。”妇人苦口婆心劝道,“你听姐姐一句劝,你舅舅若是人还在军中,你得见上一面,又能如何?若是你舅舅已经这地方你不该来,还是尽早回头。”
“姐姐也是来此寻夫?”小二月此时明了,原来妇人误会了她在家中只剩下这一位舅舅,再举目无亲,但小二月并没有向妇人做解释。
妇人眼中干涸,但状似泣,点了点头。
小二月猜测,“姐姐没能寻到?”
妇人又点了点头。
小二月:“那姐姐怎不回去?可是缺少盘缠?”虽然萍水相逢,但妇人先头好心,此时小二月感激,也想帮衬这妇人一把。
“娘。”这时,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娃儿叫着跑来。
“怜儿,你慢点。”在小娃儿身后还跟着一名鬓发略微染白的老汉。
“夫人,这位是?”老汉到了近前,立即上上下下谨慎打量了小二月一番。
“这位是月公子,打开封府来,为到军中寻亲。”妇人替小二月解释道。
小二月心里头诧异极了。看这老汉年岁都能当妇人的爹了,居然
忽然,妇人和老汉双双拉住了小二月就往前扯,老汉嘴里大声嚷嚷道:“臭小子,这么些年才来寻你姐姐”
小二月略微回头,见先头那远处兵士正跟在后头。
“你就别骂了。弟弟远来辛劳,快随姐姐回家歇歇。”妇人赶在那兵士叫住他们之前,也高声嚷嚷道,生生盖过了兵士的叫声。
妇人口中的家,不过是一处简陋营帐。但方圆之地,还用围栏圈出了一个小院。见他们进到了院中,兵士悻悻然停住了脚步,并不再追。
老汉连忙松了手,向小二月赔罪,“情非得已,小姐莫怪。”
这老汉一副知书识礼的模样,分明也看破了小二月是女扮男装。
小二月莫名心有余悸,望着那兵士背影,问二人道:“怎么回事?”
妇人不答,支使老汉留在院中牵马照看孩子,拉小二月进入营帐,才是说道:“怪我,拉着你说了那么久的话,叫那兵哥起了疑心。我家那口子都能看穿你是女扮男装,要是叫那兵哥看仔细了”
妇人话只说到一半,小二月也大致明白了妇人的意思。先头那猜测得到了证实。不禁在心中痛骂驻军将领。
这附近营帐中的平民百姓都是些老弱妇孺,怕是被从城中赶出来,圈禁在此。每个营帐中为数不多的兵士看似看护,实则监视。要把他们当成弃子也就罢了,看守的兵士还放肆欺压。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简直畜生不如!
“这里还有王法吗?”小二月当真是气坏了,忍不住骂道。
妇人忙是苦笑拦阻,“小姐莫太大声。李将军已待我们不薄,是这些兵哥自己胡作非为。”
“啧!”这有些话,小二月张嘴半天,却难说出口。
不是李将军睁眼闭眼,放肆纵容,这些兵士又怎敢如此?
早在来之前,听王生说道,小二月便隐隐觉着那李文强不单单是表面中庸,更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这会儿妇人见小二月气愤,竟还仔细解释,竟说那李文强的好话。
在妇人看来,附近这些营寨里头的老人都是被城主窦知县赶出来。他们原本就家中困苦,膝下并无儿女,被赶出来之后又能到哪里去?是李将军命人支起这些营帐,收容了他们,还分军粮叫人都能吃饱。
营帐中渐渐多了妇人和孩子。妇人们都是外来,原本寻亲无果,也有部分人归家。还有一部分,来时便耗尽了盘缠,想要进城中谋生,也被窦知县不许。不得已沦落到这些营帐中,再想走却都走不了了。
“还不知姐姐名姓?”这会儿已近酉时,小二月也不急着走了,打算干脆在妇人家中借宿一宿。
“我本名叫于孟兰,外头当家的叫方浩然。”妇人面上苦涩稍缓,“当初幸亏浩然收留”
耗尽了盘缠的妇人们不得已到了这些营帐里头,不出几日便会被守营的兵士强拉入帐中。隔日妇人倒是能得了一处营帐安置,也能分到食物,但她们已经沦落成了军妓,虽无人在明面上说道,但也都心知肚明。
于孟兰算是好命的,初时到了这营帐中,她已几日不曾进食,虚弱病倒。一个病秧子,守营的兵士们都看不上,也没人管。巧她倒在了方浩然帐外,方浩然一时心软,收留了她。
原本,方浩然还是一位大夫,特别心善,行医积德了一辈子,自个儿的终身大事都顾不上。谁知,这样一个大善人,人老了,却被窦知县强行收缴了城中药铺,赶出城来。在这偏院城池,他那药铺子也值不得几个钱,药材稀缺,唯一一株尚算名贵的人参,可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却还被窦知县盯上了。
当时方浩然见那几个抄家的官兵东翻西找,没能找到那株人参,竟逼问他人参去处。方浩然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心中愤然,嘴上服软,说帮他们找来。他确实也找出了那株人参,但一下子就塞进了自己嘴里。等到官兵反应过来,立即按住他,强行扒开了他的嘴,可那掏出来的人参已经被嚼得稀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