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赵府上下尽赴黄泉(2 / 2)宋家江湖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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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愿已经交代好,到了该行刑的时候。

老人抬头望向天空,澄澈如洗,轻声道:“真是个上路的好时节。”

黄天行压下心头寒意,抽刀出鞘,低头看向坦然赴死的老宰辅,镇定自若的样子让他恍惚间以为看见了当年那位在金銮宝殿中力排众议支持他参军的中年男人,他老了,不是吗?

刀光一闪,一颗白发苍苍的苍老头颅沉沉坠落,血溅三尺。

隆符十七载四月初五,权倾一时的赵府轰然崩塌。

但上京却并未因此而风平浪静,反而陷入了更加动荡的庙堂倾轧。

……

上京城外,官道。

一架马车缓缓前行,驾车者是个中年男人,赵徽从小就喊他“牛叔”,据说是父亲的得意门生,论身份,朝堂上那位清贵至极的中书舍人元七意还得称呼其一声师兄,只是不知为何这位才学不输于人的昔日状元并未入仕,反而苦心孤诣二十年,此时更沦为了他这位纨绔少爷的车夫。

“牛叔,咱先去哪儿?”

赵徽无精打采地翻了翻《大宋地理堪舆图》,发现好像出了上京他就两眼一摸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走。不过好在他有一位博闻强记的牛叔,根本不用慌。

车厢外,中年男人轻轻挥了下鞭,嗓音甘醇:“少爷,距离上京最近的当属武当山,以这匹马的脚力,大概半旬时日就能到。”

赵徽眼睛一亮:“武当山?那柄素衣是不是就在武当山?”

“如果少爷说的是那柄号称天下剑魁的素衣剑,那就没错。”

“那牛叔,咱走起!”

中年男人不说话,重重地往马屁股上甩了几鞭,马车的速度随即加快。

兴许是车上的熏香过于浓郁,赵徽觉得有些胸闷,他拉开车帘探出头,想要喘口新鲜气。

官道上风尘漫漫,身后那座天下第一雄城渐行渐远,高耸的城门下一列列从西域诸国赶来的车队渺小如蚁群,规规矩矩地排队接受署吏检查货物。

这座他闭着眼都能轻车熟路走上一遭的雄伟城池,渐渐离他远去,那些熟悉的面孔想要再见大概要两三年后了。

他莫名有些感伤,不由开口问道:“牛叔,你说爹为什么突然松口允许我出来了,他可是成天跟我唠叨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以他的性子没道理啊。”

中年男人温声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临走前老师交代我,既然少爷你不爱读书,与其在城里当个纨绔,倒不如出去闯荡,见识下世面还是有好处的。这个道理,老师说他在今天早上才悟通。”

赵徽脸色微红,所幸中年男人看不见。

中年人又道:“老师还说了,如果少爷你想学武,就拿着曹将军的亲笔信去白帝城,曹将军看在他的面子上,会亲自教你习武。”

习武?那个老头子可是最反对他舞枪弄棒,赵徽面色古怪,颤声说:“牛叔你老实跟我讲,爹是不是出事了?”

车厢外挥动马鞭的频率渐缓,许久中年男人才开口说道:“少爷你已经不小,有些事也无需再瞒你。是,你猜的不错,近几日庙堂上会有一场大风波,即便是老师,也难以自保。少爷你作为赵家的独子,老师自然希望你能成才,只是在这场谁都有可能会死的风波中,老师更希望你能活下去,希望少爷你能明白老师的一番苦心。”他的语气古井无波,却像是积蓄着可怕的力量。

赵徽脸色发白,不停摇头自语:“不可能的,爹是右相,更是三朝元老,谁能动他,谁敢动他?那位肺痨小皇帝?”

中年男人正欲详说,却听见身后急促如奔雷的马蹄声,当即面色一变,沉声道:“少爷坐稳了!”

紧接着就听见几声炸雷般的挥鞭声,那匹由太仆寺精心喂养出的名驹吃痛长嘶,四蹄踏成幻影。

赵徽的心与马车一同颠簸了起来,他紧张问道:“牛叔,是不是有人在追赶我们?”

没有人回应他,暖玉温香的车厢里只听得见愈加靠近的急促马蹄声和炸雷般的挥鞭声。

过了半柱香功夫,马车戛然而止,赵徽瘫坐在马车中,额头上布满冷汗,隐约能听到三五匹马在打着响鼻,整个世界都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车身微震,赵徽知道,是牛叔跳下了马车。

“南山——牧野?”说话人嗓音低沉,语气犹疑。

赵徽对这个声音记忆深刻,大约在十年前的一个晌午,那时他还是个奶声奶气的半大小子,顽皮得很,成天在府中爬上爬下,有一回亲眼看见这个声音的主人恭敬伏在爹身前,三跪九叩。后来才听说,这个男人参了军,还成为了千牛武将军,官职从三品,好像是叫黄天行?不过他所说的南山牧野又是谁?

“正是在下,不知黄将军有何贵干!”是牛叔的声音。

“南山先生不在赵府里头安心做学问,出城做什么?”

“一老友身患痢疾,命不久矣,牧野前去送他一程。”

“不知先生的这位老友,可是名作赵克己?”

“黄将军莫非嫌自己仕途太顺,竟敢直呼当朝宰辅名讳!”

“哈哈哈,本将军不但敢直呼那老贼名讳,更敢亲手割下他的头颅,只是可惜,那老贼的脑袋已经送进宫去,无法与先生一同欣赏。”

爹,死了?

赵徽不敢相信,那个曾在他面前嘚瑟“黄紫公卿尽出我手”的大宋宰辅,那个为了他这个纨绔儿子不惜与左相亲自对阵的父亲,还没有亲眼看到儿子长大成人,怎么会就这样死了?

老人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里如万花筒般飞掠,最终变成了一片空白,如同十年前上京那场前所未有的大雪一样,白茫茫一片。他突然惊觉,原来那个男人已经从他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之前回望的那一眼竟是他与他这辈子最后一面。

想到这儿,赵徽悲从心来,怒发冲冠,目呲欲裂,如同失去了至亲的幼兽,凄厉大吼,他浑身裹挟着死寂与绝望,要冲出去与那个杀父凶手拼命,但不知为何车厢变成了一座有进无出的牢笼,幕帘忽然变得有千斤重,他连掀开幕帘都做不到。

赵徽近似癫狂地捶击车壁,一下又一下,锤到虎口撕裂。最终力尽,绝望地瘫坐在地,眼眶通红,泪流满面痛哭至无泪可流。

车厢外,寂静无声。

本名南山牧野的中年男人双手攥紧了又松开,如此不断往复,他的胸膛肉眼可见地上下起伏,像极了一座会呼吸的山。

良久,他才平静地说:“黄将军,如果我没记错,当年可是老师亲手将你送入军中,如果没有老师替你说话,现在的你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他虽是在与黄天行说话,视线却越过后者,向更远处依稀能分辨出城墙轮廓的上京城望去,似乎能看见恩师的音容笑貌。

黄天行毫无愧疚地点点头:“赵克己的确对我有恩,但那也是他欠我黄家的,当初北原一行,若不是我父舍命相护,他早该死在了大漠中,又何谈能坐上右相之位。他若真想补偿我,当初又为何让我三跪九叩!”

说到这儿,他脸上狰狞一闪而逝,嗤笑一声:“况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忝为千牛卫将军,掌执御刀宿卫侍从,宫里头如何吩咐,我便如何做事,谈何恩情,恩情能大过皇权?南山先生与我谈报恩,倒不如去向元大人讨教一番。”

久负大恩必成仇。

南山牧野想起老师曾与他说过的一句话,果然,黄天行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对他再好,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回头咬你一口。至于那位元大人的背叛,南山牧野早有所料,他早已在心中为这位野心勃勃一心右相的师弟判了死刑。

黄天行身后,一众千牛卫蠢蠢欲动,眼神炽热地望向马车,好像那是能让他们平步青云的天梯。

见此,南山牧野目光骤冷,厉声道:“谁敢再进一步,死!”

黄天行像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挥手示意千牛卫上前,挑衅地拍了拍刀鞘:“南山先生莫不是在说笑,论学问自然少有人比得上你,但动起武来,呵,你还只是个山野蒙童。”

南山牧野默不作声,看到一干千牛卫毫不畏惧地策马上前,才轻吐一字:“死!”

除黄天行外,一干千牛卫登时七窍流血,当场暴毙,一个接着一个从马背上跌落,像极了秋日熟透的红柿,风一吹就一只只落下。

黄天行身体一僵,目光紧盯南山牧野,嗓音沙哑:“这是——口含天宪?你凭什么!?”

他的眼中除了畏惧,更多的是嫉妒。

南山牧野并未回答,反而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屈指一弹,玉佩携劲气深深嵌入黄天行的锁子银甲,这具工部精心铸造的甲胄寸寸裂开,裂纹如同蛛网,而玉佩却完好无暇。

“回去告诉盛浅予,我与她的情分到此为止,她若敢登基称帝,到时我一定莅临观礼!”

黄天行闷哼一声,自知腹脏已经出血。

南山牧野转身跃上马车,掀开幕帘,见赵徽双目无神,只是呆呆凝视着手中银票,如同失去了三魂七魄,他叹了口气,也不出言安慰,悄悄放下幕帘,轻喝一声:“驾。”

马匹哪懂得人类的复杂情感,随着嘶鸣声起,马车再度缓缓前行。

黄天行眼睁睁看着马车逐渐行远,右手紧握刀柄,愣是没敢拔出刀来,等到马车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才忍不住张口一吐,一团乌血洒在地上,刺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