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这么晚还要出门啊?”
“是啊,有点急事要办。”
王三甲含着笑同村民们打着招呼,从清凉镇的牌匾下走过。
当他走出清凉镇第一步时,一个帝国中屈指可数的庞然大物开始了飞速运作。
一道加急密函从清凉镇附近最近的驿站送往上京,一匹又一匹养精蓄锐了许久的千里马跑断沙尘,在夜色下狂奔。
万户捣衣声中,上京南华门悄悄开启,当值的门吏打着哈欠,但更多的是振奋,终于等到了这道密函,此间事了,他就可以告老还乡当一个富家翁了。
都城夜中不得响马,密函被交给了守夜的更夫送往左相府。
从王三甲走出清凉镇算起,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这封密函便跨越了千里之遥,静静放在了左相大人的案牍上,等候着这位在赵克己走后真正做到权倾朝野的老人审阅。
待审阅过后,只需老人的一句话,驻扎在城郊军营中时刻待命的私军就会连夜出发,将那个躲藏了十八年的中年人抓回来,交候左相府发诺。
王三甲在心中推测那些私军到来的时间,在镇子外辨别了下方向,便径直地朝衔月崖走去,他自然知道衔月崖在哪里,天下间的一切地形地貌他都了然于胸,更别提是家门口的了。
“先生,先生你可算来了!”
小胖子靠在一棵视野开阔的大树下,眼睛都快哭肿了,看到王三甲就像看到了下凡的神仙,天晓得这段时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本来好好的跟在小燕子的后头,结果一不留神就跟丢了,更让他绝望的是,他找不到了回去的路。本打算一咬牙一跺脚就在这树下撑到天亮,可四周似远非远的恐怖叫声让他一颗小心脏是饱受折磨,眼泪流个不停,暗暗祈祷那些可爱的小动物不要看上他这一身肥肉。
王三甲弯下身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温言宽慰,待小胖子情绪稳定后,才轻声问道:“唯卿和西洲人呢?”
“他们、他们,”小胖子哽咽着,“他们往山上走了,我起初还跟的好好的,就停下来喘了一口气的功夫,就看不见他们了。”
“那这样,你先在这里呆着,我去寻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王三甲说。
“别!”小胖子一把抱住王三甲的手臂,带着哭腔说:“我跟先生一起去!”
看着这小胖子一幅不肯在这儿继续一个人待下去的可怜模样,王三甲无奈地点了点头,“好…”
……
皎白的月光映在崖面。
崖下悬着一口黑棺。
两个黑点孤零零地站在边缘。
崖下是不见五指的黑暗。
无边的寂静中,只有零星的几声鸣叫。
黑云如雾似的弥盖天际,明月好似天地间最后一盏烛光,将悬崖斩成两道,一道笼在阴影,一道罩在洁白。
燕唯卿蹲在悬崖边,细声细语地安慰着还在黑棺中的唐诗尔:“诗尔,你千万不要害怕,我们一定会救你上来的!”
他背后不远的地方,赵西洲也半蹲着,低下头雕刻着什么,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按住剑身,一只手攥着已初见雏形的木块。
这剑是燕唯卿的,是他从铁匠铺陈老板那儿买来的,不曾想此时却成了赵西洲手里的雕刻刀。
赵西洲一边雕一边想,要是卫长枢也跟着一起来的话,或许一切会变得简单些,以他神鬼般的洞察力,应该不会像他现在这样需要一边雕一边计算。
黑棺中的唐诗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燕唯卿正陪着她从天南聊到地北,肚子里那些从裘老头那儿听来的奇闻轶事此时都被他拿来作为谈资,一剑便能止住千万雨落的武当道尊、一袖拂灭三千甲的太阿山道人、为了青梅竹马不惜杀入皇宫的无忧和尚……
唐诗尔听得心驰神往,她一向钟情那个驰马仗剑的快意江湖,要不然也不会跟燕唯卿说出使剑才是真风流的话,只不过因为父亲管得严,裘老头讲到江湖的那几天,她正在私塾里念学,没法儿溜出来。
“诗尔,说出来你绝对不会相信,我已经拜了一个人为师,他答应教我练剑,过不了多久我就是一名剑客了!”燕唯卿兴致勃勃地说。
“唯卿,我——”
“诗尔,你肯定不知道我师父是谁,说出来得吓死你!”燕唯卿的脸色微变,大声打断了唐诗尔。
“我不——”
“是李红氅,就是那个手执青梅一剑开蜀的李红氅,厉害吧!”他的声音总能盖过唐诗尔。
“我不喜欢你,真的不喜欢你,你就算成了天下第一剑客,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少女嘶哑又干脆的声音在夜空中盘旋,她看不见少年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但这句话已经在她心里藏了很多年,每回当她板着面孔刚要跟燕唯卿开口,就会被对方嬉皮笑脸打着岔糊弄过去。
她是喜欢剑客不假,可当初与燕唯卿说起剑客才是真风流时,她心中抱着的打算更多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谁知道燕唯卿真的拜师学剑了,这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她终于明白自己的随口一句话就有可能影响这个少年的一生,她不能这样,她决定将一切说开。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衔月崖。
“唯卿?”唐诗尔不知道燕唯卿为什么不说话了。
燕唯卿的眼眶微微发红,良久的沉默之后,他的语气带着卑微的哀求:“诗尔你告诉我,我哪里做得不好我可以改,我可以不学剑,我也可以像白豆腐那样认真读书,去考童生,考秀才,甚至我可以拜唐叔为师,学做木匠,你告诉我,我都可以的。”
他就像一只被人丢在路边的小狗,呜咽着。
要是赵徽在一旁,他一定认不出这是那个会说出“一剑在手便是无忧”的昂扬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