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原盯着这个壮实的汉子深深弓腰伏在自己面前,沉吟不语。
李志低着头,语气凝噎道:“不瞒东家,我并非辽东的普通农户,从祖上三代起,我家都是在辽东李家效力的。”
辽东?李家?
这几个字让丁原陷入沉思,心道,难道他说的是李成梁、李如松父子的李家?
这父子俩在万历年间威震辽东,所向披靡,而且他们十分喜欢用自己的亲族和家丁组成军队作战。
只听李志埋着头继续说道:“天启年间,浑河一战,我随父亲在沈阳城里做守军。结果,城内的蒙古饥民跟城外的建虏内外呼应,仗都没打就把沈阳给丢了。城破之后,我父亲也被鞑子所杀。那一年我十四岁,在沈阳城里我家那口子被两个鞑子兵纠缠上了,我拔了他们的刀,砍死两个贼兵,带着婆娘从沈阳城里逃了出来。我俩一路乞讨,一直到了保定府才终于落了脚。”
听李志回忆着自己的经历,丁原仿佛可以看到那惊心动魄的场景。
李志抽泣一声,接着说道:“不过,来了保定府也只是苟活于世。我从小生活在军营里,不懂耕种,这些年来也只能靠卖卖力气,打杂度日。家里的日子很是艰苦,今年冬天眼瞅着就要揭不开锅了,如果不是当日遇到东家招募,只怕……”
丁原语气平静的接话道:“只怕要南下去汝州投靠闯贼了,是不是?”
李志泪流满面,口齿含糊的说道:“东家明鉴,真是活不下去了……我也没辙,我那婆娘跟着我十几年,忍饥挨饿,一句怨言没有。可我一顿饱饭都没让她吃上过,我不是男人,没用!”
看到这么一个汉子哭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丁原也有些动容,他微微点头:“若你真的去投奔了闯贼,也不是你的错。闯贼的事,我亦有所为耳闻,千万百姓投靠他们,罪却不在百姓!那些指责百姓为何不去作安安饿殍的官员?还有那些囤积粮食高价出售的地主豪绅,他们才是罪责深重之人!”
听到丁原如此说着,李志只是哭泣不已。一件压在心头许久的秘密终于可以跟人诉说了,他只感到浑身畅快,这些年来的屈辱也都随着眼泪流去了。
“我是真没想到,李大哥竟然乃是英烈之后。”丁原等李志又哭了片刻,情绪稳定了些,起身把他扶了起来,“一切都过去了,以后跟着我,日子总会好起来的。说不得,也许某一日,李大哥能报仇雪恨,回到辽东故土去。”
李志拿袖子擦了擦泪痕,自嘲般的一笑:“英烈之后真是折煞小人了。就是个不想当奴隶的人,拿起刀枪跟鞑子拼过命而已。辽东……我是不指望了,跟好好着东家干活,让我家婆娘能吃饱穿暖,这就是我最大的念想了。”
丁原知道他是不敢抱有希望,害怕失望太伤人,便岔开话题道:“浑河之战,你都能当兵了,李大哥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八了,那一年我十四岁!”李志重新做回桌上,说道。
“二十八了,那你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啊!我现在就给你个任务如何?”丁原微笑着说道。
李志噌的一声起身,抱拳弓腰,正色道:“东家尽管吩咐,刀山火海,李志在所不辞!”
“没那么危险,不用上刀山,也不用去火海。”丁原笑着把李志按回到座位上,继续道,“你都二十八了,该生养孩子了,这就是我说的更重要的事!”
李志表情一滞,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样吧,我给你放两天假。两日之后,你再送下一趟蜂窝煤去京城!”丁原说道。
原本豪爽痛快的汉子却突然之间扭捏了起来,支支吾吾道:“这个……这怎么能让东家……”
“怎么刚才还说一定照办的,不算数了?”丁原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