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昀到洛城不过一月便已全然习惯,他好歌赋又通音律,尤其与冀州侯长子刘姮交好,平日里多半与他在一处吟诗作对,用过早膳便出门,不到天黑是绝不肯回来的。
“怎么回来的这样晚?”便宜哥哥在门外撞见他,把手炉塞给他,又对几个侍从命道,“看好你们公子,他若有半点闪失,母亲可饶不了你们。”
“说得你回来的早似的!”
“我们做得那是正事!哪像你,银角弓那样的好物也放在一旁积灰,你拉不开给我也好!”
“谁说我拉不开的?你想要它,自己去求舅舅去,你若能求到,弟弟自当双手奉上。”
卫昱洵不与他争辩,叮嘱道:“过几日岭南使臣便要到了,你与刘姮少去热闹地方,也少出城,安安分分在家中待着便好,免得与人起争端。”
“岭南使节要来?是谁?”
“你对岭南倒比家里的事上心得多。”
“那张银角弓我借哥哥一月,哥哥快说是谁!”
“你这样说,我更不能告诉你了。”
卫昀气急:“你!你不说也自有旁人与我说,出尔反尔,往后再不与你说话了!”
“你在岭南有无旧识我不过问,可昨日蓉城八百里加急的要函你该知道:今次蜀中匪寇之乱已牵涉到岭南王冯晖,岭南便都是杀了卫杀满门之人,叛逆该斩,附逆者更该杀头!”
卫昀紧握着袖中匕首,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恨恨瞪了卫昱洵一眼,发誓再不与他说话。
岭南使臣终于赶在十一月前到了洛城,浩浩荡荡几百人,穿着岭南服饰,引得洛城大半孩童都去看。
卫昀正与刘姮在一处看那本残本《魏末晋初十二国略记》,为着鄞州王程无问之死争论不休,蒋战进来报:“公子,岭南使臣已到洛城。”
刘姮见了一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昱轩,你现下可是正做鄞州王那样的事,传到外面就是,大将军私会岭南王密谋反叛了!”
“不过好奇罢了。”
“古人云,苛政猛于虎。依我之见,分明是流言猛于虎。你若不信,大可一试,你现下摔只碗出去,明日将军府便传言小公子与刘姮有仇,后日整个洛城都知道将军府与冀州侯府不和,要不了一月,全天下都要说你镇江卫氏要与冀州刘氏刀剑相向了。”
卫昀一脸震惊:“我只摔了只碗!”
“流言猛于虎啊,前有成帝逼杀苏尘,后有梁帝诛鄞州王,纵然成粱二帝有昏君之评,为何偏杀苏尘与鄞州王?可见二人也有不臣之举。”
“分明昏君无道,妒忌苏程二人功勋盖世,才將二人诛杀,怎么反成了此二人不臣?”
“天下都是帝王的,如何就功勋盖世了?怎么偏这两人功勋盖世?你若还不明白这点,不如问问令尊为何不养士。”
刘姮说罢起身:“雪已大了,我该走了。”又道:“昱轩,亏你有个好兄长,许多事还有他担着。”
卫昀起身送他,眼见着他走远才回来,喃喃自语:“是否我太过愚钝,并非他那样通透的人物?将军府要我也是无用的。”
“并非愚钝,只是太过赤诚。”花树后转出个人来,想已在此站了很久,衣服上尽是雪,“洛城繁华,阿昀你该过得很好,如此我也放心了。”
“师,师兄?师兄怎么来看我,雪这样大……”
“雪这样大你还让我站在外面。”
卫昀如梦初醒:“快进来,你来洛城了怎么也不给我写信,我知道了必定一早去看你的,近日洛城风雪大,你这一路想必很是辛苦。”
“只是顺路来看看你罢了,没有什么要紧事。”
卫昀给他倒茶,又將手炉塞给他,外面雪声簌簌,屋里火光明艳:“已经三年不曾见师兄,比下山时高了许多,在洛城都显得人高马大的呢!”
“阿昀你也长高了,以前见你从不佩刀的,现在不仅刀法出众,想必箭法也是超群的,日后统兵作战,必是大齐一员猛将。”
“说起这个,师兄,今次蜀中匪寇之乱,岭南有无参与?”
“三年不见,阿昀,你还是这样不会说话。”
“那便是了。”
“我……听闻有匪寇冲撞了你,那事我是不曾参与的,也是事后才知他们竟有那么大的胆子。”
“有蓧云骑护送,不曾受伤。”
冯朗起身:“是了,二百蓧云骑护送,你必定是平安无恙的,我也终于能放下心来。夜深了,我该走了。”
“师兄。”卫昀叫住他,“我是否还该对师兄怀有赤诚之心?”
“阿昀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会说话啊。”
冯朗武功极好,出门后便不见了踪影,卫昀回到书案前抖着手写信,命蒋战着人將信送到云清山,要他务必在一月内拿到回信,又连夜到卫昱洵那里赔罪。
“兄长,我是来给兄长赔罪的。昨日兄长教诲很有道理,是我愚钝,未能体会兄长良苦用心。”
“……进来。”
卫昀带着一股寒气扑进来,发上尽是雪水,把卫昱洵吓得不轻,忙给他披上外衣:“外面雪这样大,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谁知道你这里这么冷!”
“头一次见你这样赔罪的。”
“自家兄弟,哥哥何必这样见外。”他抓起案上书看了眼,“《魏末晋初十二国略记》,还是柳汀先生作注的那版,有这样的好书怎么不早说?”
“给你还不如给刘小侯爷,我看着他倒能比你读得更透彻些。”
一句话说得卫昀无言以对,适逢外面有敲门声,萧寒衣声音急促:“公子,请速到书房来。”
卫昱洵登时起身,给卫昀披了件大氅:“大约是岭南的事,你也一同过去。”
萧寒衣提灯的手通红,头发已经全湿,脸色白得吓人:“小公子也在,那便一同过去吧。”
卫昱洵將自己的手炉塞给他:“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