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拉着这个平时言语不多儿子的手,心中升起一种护犊子的感觉:没想到我刘邦花甲之年,还要派这么小的儿子赴千里之外的边陲,去戍守国门,这都是几个开国异姓王叛乱造成的结果。
韩信、彭越、英布乃人中英杰,在击败楚霸王项羽战争中立下卓著的功勋。汉朝建国之初不得不裂土封疆,用显赫的王位去笼络他们,结果他们欲壑难填,一个个野心膨胀,昼夜策化取代天子。自己在世时他们尚且叛乱不已,自己百年之后,柔弱的刘盈继位,肯定驾驭不了他们,幸亏上次南方云游,智擒韩信,削王为侯,把这个军功卓绝、才华横溢的人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心,想蹦哒也蹦哒不起来,想谋反也成不了气候,但是,只要他活一天,他扭转乾坤、平定天下的杰出才能,对汉朝就是一个最大的威胁。如何消除这个最大威胁?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死。目前天下粗定,汉朝已不需要像他这样的人才,更何况出征陈豨时,让他随驾,他称病不前,他活着,成了朕最大一块儿心病。
梁王彭越也不是好东西,在征讨陈豨时跟着韩信称病不朝,到底真病假病,不得而知。还有淮南王英布,一向目空一切,骄横不法,看来这三个异姓王,不再把朕作为他们心中的真龙天子来拥戴,而是与朕与朝廷离心离德,这几块心病不除,朕不得安宁,大汉天下不得安宁,必须用龙子龙孙代替他们。令朕头疼的是,子嗣年幼,到封地难以打理王国的政事,甚至连起居都不能自理,刘恒就属于此类。要是不生于帝王之家,他们正绕着父母的膝下玩乐戏耍,何必离开亲人远到千里之外的异地,去饱尝风餐露宿的辛苦,唉,看来一切都是定数。每当念及此,一向洒脱不羁的刘邦鼻子酸酸的,颇有父皇情味,他无限深情地把刘恒拉在自己的怀中,说:“恒儿,知道父皇为何让你到代国就封吗?”
“知道。”能在父皇怀中撒娇一般是如意的专利,刘恒很少享受这种殊遇,突如其来的父皇宠爱让他感到有些奢侈,小身子竟然不自然地颤动一下。
“那你说说。”一向不把刘恒放在心上的刘邦眯起三角眼,乜斜一下儿子。
“削弱异姓王,使大汉王朝的根基永固。”薄姬平时没少给刘恒灌输这样的治国理念,在刘恒幼小的心灵打下深深的烙印,当刘邦问及此类问题时,刘恒根据母亲平时所教,翻版似地说给刘邦听,可谓轻车熟路,毫不陌生。
刘邦诧异地看着刘恒,心想七八岁的儿子不可能说出如此深奥的道理,一定有能人在背后指教,不过刘恒平时除了吃饭就是读书,与外界接触甚少,那这个能人是谁呢?刘邦带着疑虑问:“谁教你的?”
“娘。”刘恒如实回答。
“没想到你娘颇有见地,能看透朕的大计。”刘邦暗想,甭看薄姬在宫里不言不语,看事情蛮有眼光的,削弱异姓王的方略,朕又没有教她,她何以知之?看来薄姬是一个聪明透顶、不学自通的人,这次让她陪伴儿子出镇代国一步棋下对了,刘恒在代国施政时,能得到薄姬的一臂之力。
想到这里,刘邦感慨万端地说:“不是父皇教儿子为人短,异姓王毕竟与我们不是一家人,保不准什么时候,就站出来与朝廷较真,父皇现在健在,他们尚且一起接一起谋反,父皇要是不在了,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儿要记住,父皇把你们分封各地,为的是丰满刘姓羽翼,你们要念及天下同姓,老老实实守在自己的封地,为朝廷出力,为天下分忧,切不可聚众造反,自坏刘姓天下。”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不是父皇狠心,父皇也想把你们这些年纪小小的儿子留在身边,享受人间浓浓的天伦之乐,但我们是帝王之家,与寻常百姓不同,我们拥有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派谁去镇守?一直是父皇的心病,派外人镇守吧,父皇不放心,没办法,只好让你们一群雏鹰到长空中去搏击。”没想到粗线条的刘邦说起话蛮有人情味。
此时此刻,刘恒觉得刘邦更像一个通情达理、体贴入微的父亲,一股暖流抑捺不住,悄悄涌上心头,懂事的他扑在刘邦的怀里,眼睛有些儿润湿,喉头有些哽咽,动情地说:“父皇不要再往下说了,儿臣理解父皇的苦衷,儿臣虽能力有限,但儿臣紧紧依靠那些忠诚的文臣武将,把代国治理得井井有条,让父皇放心,让朝廷放心。”
“不知皇儿用何策治理代国?”
“儿臣平时在宫中阅读大量文章,发现黄老学说无为而治的精髓最适合目前国情,只要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代地自然太平。”
“父皇不懂什么黄老学说,也不信仰任何学说,那些数不清的、蝌蚪似的文字,让父皇一看就头疼。父皇是马上皇帝,只懂得马上打天下的道理,前些日子太中大夫陆贾多次给我讲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的道理,开始我骂他腐儒无用,后来我感到他说得有道理,方今天下民生凋弊,与民休息便顺利成章成为朝廷经世济民的基本方略。”在大臣与嫔妃面前,刘邦口口声声称朕,而在儿子面前流露出人的本性,一口一声“我”,脱骸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