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后,正当刘恒和他的伙伴把春耕生产搞得紧紧张张、如火如荼之时,去长安的张武回来了,他不仅把刘恒的外祖母薄氏、舅舅薄昭顺利接了回来,还带来一则惊天动地的消息:“淮阴侯韩信因为谋反被诛杀,被夷灭三族。”
薄氏与薄昭的到来自然让薄姬欣喜不已,她让王敏把老太太安置到景明宫,与自己住到一块儿,让薄昭住到春和宫,能经常料理儿子刘恒,一家人能团聚在代地,也算一种福份。
韩信被诛杀则让刘恒惊讶不已,他把张武叫到春和宫,惊讶地问:“淮阴侯韩信被诛杀,朝廷怎么没有给各国诏旨?”
“代王有所不知,朝廷封锁了淮阴侯被杀的消息,我到京都时,看到京都巡逻的军吏增多了,城中的百姓神情紧张,经常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在一块儿偷偷议论,我一打听,他们都说淮阴侯被皇后杀了,不像谣传。”张武拍着胸脯子说:“臣没长几个脑袋,不敢胡说八道。”
“那你说说淮阴侯如何被杀的?像淮阴侯这样军功卓著、韬略满腹的大将之才,没有父皇的亲口命令,皇后哪能轻而易举说杀就杀呢?”刘恒摇摇头,仍然不相信发生在韩信身上的一切。
“据说皇后为了树立个人的权威。”
刘恒深知,从吕后的平时举止来看,张武所言并非没有根据,这位母仪天下、统驭六宫的皇后,杀伐决断,阴骘刚毅,从不心慈手软,但淮阴侯韩信又何曾是一个等闲之辈,他足智多谋,算无遗策,为开创汉朝天下立下盖世奇功,岂肯轻易俯首就擒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刘恒有些儿茫然,他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淮阴侯韩信被诛杀被夷灭三族的消息千真万确,绝非讹传。这位空前绝后的军事家在被疑忌的日子,仍然不肯恬居人后,退隐山林,如果说是冥冥之中定数的话,可以说,贪恋官位的毛病把他推上了一条不归的道路。如果说皇帝刘邦与他一起驰骋疆场,朝夕相处,尚念旧情,在杀他与否的问题上犹豫不决,迟迟不肯下手,那么皇后吕雉为了树立个人权威拿功臣开刀则毫不留情,不用皱一下眉头。韩信遇到吕后,算是倒了血霉。
在平息陈豨叛乱的战斗接近尾声时,淮阴侯韩信的舍人栾说举报他准备打开长安监狱,释放囚徒,攻占未央宫,策应陈豨叛乱。
吕后接到密报,异常惶急,她立即让大谒者张释把丞相萧何召进长乐宫椒房殿,商量对策:“丞相,有人举报韩信谋反。”
“韩信谋反?”萧何惊愕地反问:“他掌控百万大军时不谋反,到了手中没有一丁点兵权时谋反,臣不太相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现在不是丞相相信不相信的时候,而是应该怎么对付他的时候。”一般人很难想象吕后的恶毒,为达到目的,吕后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好一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萧何暗暗地倒吸一口凉气,想当初,老夫在皎明的月下跑了几十里路,才把这样一个天下奇才追回来,实现了汉军出关,与项羽一争天下的宏伟志向。现如今强敌破灭,英雄卸甲,没有用了,平白无故被君王疑忌,皇帝谎称云游梦泽,囚禁韩信到都城,楚王的封号削成淮阴侯,闲居家中。在他最能谋反的时候,他没有谋反,在他最不能谋反的时候,他居然要谋反,而且要释放几千个没有任何战斗力的囚徒谋反,看来这个举报带着挟私报复的色彩,说他谋反,我死也不相信。但不管我相信不相信,皇后已经为他定了谋反的基调,岂能因为我说他一句不谋反而轻易更弦易辙呢?我要是不与皇后一唱一和,皇后肯定会把我视为淮阴侯的同谋,一块儿给烩了,眼前也只有违心地与皇后同流合污,共同算计淮阴侯这条路可走,不是自己愿意不愿意、凭着自己的性子乱来的事情,至于淮阴侯冤屈,那也没办法,过去有冤案,现在有冤案,将来还要有冤案。萧何想来想去,觉得只有屈从于吕后,他不动声色地问道:“皇后想如何处置韩信?”
“干掉他。”吕后铁青着脸,眼露凶光。
“皇上考虑到淮阴侯韩信在战争年代立下的奇功,给了他三个特殊的待遇,那就是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不杀。这三条约定限制了我们的手脚。”萧何仍然为不杀韩信找借口。
“这个好办,丞相只要把韩信诳进长乐宫,下边的戏你就不用管了。”吕后胸中似乎有了成熟方案。
“韩信乃通晓兵法的人,臣无故叫他进宫,他会起疑心的。”萧何推脱着,他知道把韩信骗进长乐宫的后果。
“笨蛋,亏你还当丞相,皇上出征时,把京城托付给咱两个人,没想到灾难临头,丞相还麻木不忍,太让本宫失望啦。”
萧何语塞,脑子高速飞转。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只见吕后眼珠飞快地转动,铁青的脸色换上一副温柔的笑颜,假惺惺地说:“我们何不假称朔方大捷,诳群臣进宫道贺,包括韩信在内,趁机……”吕后作了一个砍的手势。
“韩信要不来呢?”
“要不让丞相去,丞相对韩信有知遇之恩,韩信一定会相信你的。”吕后眼睛紧紧盯着萧何,萧何不敢迎视她那两道凛冽肃杀的眼光,眼神迅速移至别处。
在吕后的授意下,两个宫卫悄悄绕至城北,在艳阳高照、游人如织的街道上,骑着马,举着竹简,一路高喊“朔方大捷”,飞驰入都,直到长乐宫,仿佛真的一样。
一时间,朔方大捷的音讯像长了翅膀,在长安城中广泛传开。
到长乐宫道喜的群臣一拨拨来,一拨拨去,唯独没有韩信,不是他没有听到朔方大捷的消息,而是自从皇帝刘邦伪称云游梦泽,把他逮到监狱,削去王号降为侯,他对皇帝对朝廷就产生了一种严重的不信任感,遇到事情,总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陈豨是他的老部下,起事被镇压下去,也不符合他的本意,两种原因加到一起,使他再一次选择称病不朝。
正当韩信足不出户之际,丞相萧何登门来访,他是韩信的特殊客人,韩信没有理由拒绝他,热情地把他迎进侯邸,笑着问:“是什么风把丞相吹来?”
萧何默视韩信只一瞬,所答非所问:“看贤弟气色不错,不像有病的样子。”
“兄弟我不是装病的那号人,如果没有病,我这次就随着皇帝北征。”韩信怎么也不会想到在汉中甘当伯乐的萧何,此时此刻充当了一个诱骗他的使者,根本没有心理防备。
萧何谈笑风生,看不出有任何异常:“朔方大捷,皇帝上派使者回京送信,群臣都到长乐宫贺喜,唯独贤弟没去。”
“朔方大捷是预料中的事,陈豨以一隅抵抗朝廷雄师,自然不是对手。”韩信托词道:“我疾病缠身,一向深居简出,对朝廷之事不闻不问。”
萧何眨眨眼,激将一下对方:“贤弟不至于漠不关心吧?”
“如今强敌破灭,我已派不上什么用场,能够平安无事,就算烧了高香,遑论其它奢望。”韩信长叹一口气,万念俱灰。
萧何微微一笑,邀请韩信道:“贤弟大可不必沉沦下去,今天趁着气色好,何不随我到宫中贺喜。”
“这?”韩信犹豫着,一时拿不定主意。
“贤弟,去吧,有我在,你怕什么?”萧何再一次敦促韩信。
“去?”
“去”。萧何神色坚毅地说:“我这是替贤弟着想,甭让皇后给咱记一笔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