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江宁城外二十里。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日头渐渐西沉,远远地只能看见一片红彤彤的霞光,二月的山中还是有些凉,日头不见了,山中的岚雾便又悄摸地聚在了一起,变得雾蒙蒙的。
在这荒郊野外有一间客栈,也只有一间客栈,而这间客栈的名字也是一间客栈。
客栈的老板是个女人,大家都叫她秋娘子。
华灯初上,月亮又还未升上半空,上山的小路已经看不清了。
秋娘子正在柜上坐着数今日赚来的银钱,酒倌小四正在后厨帮忙。
恍惚间从外边传来若有似无的铃铛声响。
虽然这是在荒郊野外,可是这条路是连着扬州和江宁的唯一一条官道,是故秋娘子的“一间客栈”生意倒也还算不错。
今日自然也是如此。她数了三遍,今日赚了足足三两银子,想到宜芳斋那支早就看上了的银钗子,秋娘子脸上泛起了笑容。
铃铛的声响渐渐清晰,秋娘子抬起头来向外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顺眼看了堂上坐着的几桌人,她心下却隐隐觉得不安。
她这客栈平日里的客人虽然不少,可今日住店的,却满满都是些江湖上的人物。
且看那大堂最角落上坐着的,是四个面色阴鸷的大汉,一身的短衫劲装,就连吃饭的时候也要一边手握着腰间的兵器,一看便知是些不能惹的人物;而大堂右边靠近柜台这一桌,是一对夫妻,那妻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小婴孩,他们一直哄着那个婴孩睡觉,奇怪的是,这对夫妻脸上,竟都带有一条一尺来长、几乎一模一样的刀疤;再看大堂左边靠窗那一桌,是两个老先生,一个着白衣,一个着黑衣,两人竟就这么在那坐了好几个时辰,面无表情,既不吃饭,也不说话。虽然这三桌人好似都互不相识,但秋娘子却看得出来,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来的。
只因他们一直死死盯着中间那一桌。
那张桌上坐着一个人,一个少年人。
那是个弱冠少年,剑眉星目,长得英气十足,一股子豪迈之气。他的头发没有如同成年男子一般在头上梳成发髻,而是在背上松松地用布条扎成了一束,他着一身麻布衣服,背上背着一把黑漆漆的兵器,这兵器说是刀,却又双面开刃;说是剑,却又没谁见过这么大一把剑。看着奇怪,想也知道肯定怪沉的,他却也不肯卸下。袖子高高卷起,脚上一双破破烂烂的麻布靴子,上面还带着好些个补丁,也不知他这双靴子到底穿了多久。他身材高大,精神抖擞,一双眸子似乎要比常人黑的多,亮得多。
这个少年,跟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似的大口大口的喝酒吃肉。
铃铛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角落里那一桌的四个大汉手上青筋冒出,显是将手中兵器握得极紧了。秋娘子的余光瞟到二楼走廊上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
是啦,今天的客人挺多,几乎要将她的客栈塞满了,可是谁知到了时辰下楼吃饭的却只有这四桌,有好些客人一进了房门便没有再出来过。
不过,江湖人嘛,少吃个几顿饭也不打紧。
一个愣神,秋娘子忽然觉得堂中安静了许多。
那对原本在逗弄婴孩的刀疤夫妻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丈夫望向门口,妻子仍目不转睛盯着那喝酒的少年人;而窗边的两个老先生本就没什么动静,现在更是一动也不动,如同不存在一般。
堂中只剩那个少年喝酒吃肉的声音,还有微风吹过树叶子的声音,还有似乎已经近在咫尺的铃铛的声音。
——铃铛声停了。
堂中的人们俱是心中一紧!
那四个大汉肌肉绷紧,直勾勾地盯着门口,额上似乎渗出了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