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有些疑惑,格尔木宫伺候的人都是阿史那家的家奴,没有月俸,全靠着主子的赏赐活命。璇玑虽然仍旧给侍女们发月俸,但身处异乡,还是多些财产才好。
“奴婢收拾屋子的时候,见着主子有一件从宫里带来的檀木手钏。奴婢起了私心,想要那手钏做嫁妆,将来传给女儿,铭记主子的大恩大德。”
璇玑笑起来,背井离乡多年,乡愁难免。
斯兰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个手钏,去拿便是了。”
兰知一副愁苦的脸上蹦出笑容,“谢汗王,谢主子。”
斯兰轻吻上璇玑的侧脸,她脸上的伤口已经变淡,在脸颊上留下月牙般的印记,可又想起那锋利的砾石,还是后怕。
璇玑见到南齐第二波奔丧使臣的时候,已出了正月。她穿着件正红色的突厥锦袍,八股粗的金线绣出极乐鸟,海水纹绽于袖口与裙摆。高坐于格尔木宫正殿,接受南齐奔丧使臣的朝拜。
此次报丧的是新晋的礼部侍郎,文华阁大学士萧正则,萧正则不及而立之年,十六岁时在春闱中拔得头筹,入文华阁做庶吉士,可谓经世之才。平帝对他的血统一直有所忌惮,他的祖父李绍是武帝的最后一任首辅大臣,也是由春闱入仕,为人刚直敢言,武帝变法时,时任幽州刺史的李绍写万言书,文笔汪洋恣肆,力辩群臣,口舌生花。武帝临终托孤,李绍极力护璇玑凤驾,豁上李家一百七十二口人姓名,也没能匡正朝堂,自己落得个五马分尸,三族诛灭的下场。萧正则本不姓萧,他的母亲馆陶郡主出身宗族,却在武帝崩逝前带着三个孩子夕叛出李家,改嫁东海萧安和做妾,馆陶郡主的孩子也都改姓萧。萧安和家族本出身兰陵萧氏,是一支不起眼的旁系。可这一支旁系的先祖是南齐开国功勋,高祖分封异姓王爵时,萧氏将王爵换做一张免死铁券。家族退居东海经商,生生世世不入朝堂,但皇帝不得诛杀萧氏族人。萧正则兄弟三人,也是因为这一张免死铁券而活下来。
“请大长帝姬节哀。”身着素白的年轻人脊背挺直,锐利的眸子直视着高居的璇玑。
萧正则幼时入宫朝觐武帝,被武帝赞以美姿仪。拔得头筹那一年,翩翩少年郎不知夺得多少高门贵女的青睐。
咄吉冷冷道:“这里没有大长帝姬,上座的是北庭天命大可汗大妃。”
萧正则面上处变不惊,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咄吉。清冷的面庞经历朝堂诡谲,岁月蹉跎,仍是那韬光养晦的少年模样。
“新帝临朝,为安乐大长帝姬加封‘镇国’二字,遥尊为镇国安乐大长帝姬,位同三司,赐汤邑一万户。请大长帝姬跪谢隆恩。”
璇玑不为所动,仍是那副淡漠的样子,斜睨着玉阶下站着的数十位,都一律穿着素白,大多都是青年人,有几位佩刀的十分面生。
萧正则又高声道:“请大长帝姬跪谢隆恩。”
“本宫是北庭大妃,并非南齐子民,不必南齐新帝为本宫加封。”璇玑冷冷开口,嗓音如一颗顽石落入静水流深,泠泠而沉稳。
她突然回想起,上巳节的大灵感寺人流如织,贵女们劝她也在那棵十分灵验的梧桐树上求一段姻缘。一回头,她便见着那不知是多少贵女春闺梦里人的贵族少年。
当时哪里知道,那个贵族少年会与她痴缠半生。
璇玑的豆蔻梢头,应是不堪回首。
岁月如转世时孟婆给的一杯毒,悄无声息地融入每一寸骨骼,惩罚人的记忆在自己脑海中逐渐变淡,最后在眼前化为虚无。
直至萧正则交代完国丧与封赏,他的脸像是一张面具,仍旧没有变化。
咄吉带着萧正则等人去见阿梭罗,在大帐外听着歌舞乐声,吃了个闭门羹,才被送回城外的驿站。
一路上萧正则都在闭目养神,他听着马蹄声渐远,沉入往事的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