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知的事终究令璇玑无法释怀,格尔木宫换了一批新摆设,又换了一批忠心的仆从,加了两倍的侍卫。璇玑又借口胎息不稳,拒见斯兰。阿梭罗因为夜闯格尔木宫,惊扰大阏氏而失去自己来之不易的权力。
斯兰处理完如山高的军务,看看自己几个夜晚睡的那张黄花梨的雕花床榻,觉得颇为寒酸。他与她同床共枕五年,如何不晓得她的脾气。自己那日怀疑她,真是伤了她的心。夫妻之间最恨猜忌,更何况是对丈夫用情至深的妻子。
他偷偷拆开了那封信,瘦而不柴的字规整地落在之上,斯兰懂得汉字,辨认出那是一篇她闲来无事誊抄的佛经。
“王兄因何事而不悦?臣弟或许能为王兄解忧。”默啜进来时没见着咄吉,有些诧异。咄吉打小就寸步不离的跟着斯兰,说是影子都不为过。
斯兰见着默啜,烦躁地将手里的东西丢到一边,“不过是小事,大阏氏身子不爽。”他站在桌案之后,面对着一人多高的地图。这地图本是先汗命北庭能工巧匠,按照数十年间的信息绘制的。从山川湖海到天气变化,从各个王帐到邻国边界,几乎涵盖了整个北庭从前数十年的功绩和以后数百年的野心。
“今日叫你,是想问你对卫州屯军的看法。”
卫州乃是南齐与北庭的交界要塞之地,河曲六州在大战中被割让给北庭,斯兰命分不到丰厚水草的小部迁往河曲六州,改游牧为耕耘,又屯兵数万,不断以游民为名,向东向南侵袭。南齐皇帝置之不理,逼得民众不得不背井离乡,向南奔逃。往往一城民众不留三中之一,北庭人便趁机而入,就像是蚂蚁对流着血的庞大猎物肆意啃咬,蚕食每一寸肌理,不断扩大控制。卫州原是丰沃之地,但因前年黄河泛滥而居民稀疏,常有北庭游民侵扰。平帝主张以和为主,倾力于整治河道,安抚边民,不敢反抗北庭,便由着北庭“游民掳掠”。可新帝临朝,第一道给兵部的旨意就是增兵卫,魏,相三州,不少北庭人被扣押。
默啜心里不禁觉得奇怪,斯兰鲜少让自己染指政事,自己接到的永远都是王命。征战杀伐,无论如何艰险,都是王命。
“你当年领兵攻克黄河防线,论着这一线,无人比你更了解。”斯兰以手指出黄河沿线,从那里向西向东都已是北庭之地,只有那黄河改道之处,始终被故意抛之脑后。黄河泛滥曾夺取数十万计的人命,南齐无力抵抗。
默啜看着斯兰身后那张描绘了北庭万里山河的地图,那是倾尽北庭四代大汗才夺得的浩瀚疆土,北达荒无人烟的永冬之地,西至西海,冬抵汪洋,治下数百万人,数不尽的财产与骄傲。雄踞于四方,使人不敢不敬这支背负天命的家族。
“南齐帝都自五年前南迁至江南之地,数十万人都跟着南渡。黄河以南之地早已不如此前繁盛,沦为前线军塞。若是从三州之地向东向西看去,河曲九州与燕云十六州皆是北庭治下。当年王兄嫌弃三州常有黄河泛滥,若不费大力气治理反而是累赘。新帝年轻气盛,不想示弱,却也囿于国衰兵败,苍生不济,一时糊涂罢了。”
斯兰看着将局势分析得头头是道的默啜,他早就知道,弟弟这副皮囊,还有那些花巧心思,都比自己讨女人欢心,他当年如何征服草原第一美人的故事还历历在目,多少草原贵女为之倾倒。
斯兰转念一想,或许连自己的妻子也喜欢如默啜这般的谦谦君子。
他猛地止住无尽的联想,手重重拍在默啜右肩上,霍然一笑道:“年轻气盛,那你便去煞煞他的锐气。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