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天日的格尔木宫被军士们把守着,原本庭院中葳蕤的花草无人打理,像是斯兰心中的仇恨一般疯长着。
春日里风沙大,寝殿里的家具上已经落了灰,斯兰坐在榻上,四肢都被玄铁打得铁链锁住,动弹不得,他不时的沉浸在幻觉里,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
门从外面被打开,像刀子一样的东风裹挟着沙粒吹进来,落在地毯上。斯兰捂住被光刺痛的眼,温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
他恍惚间想起,那个草木寒凉的秋日。
天熙九年,盛夏一眨眼就过去了,初秋还带着暑热和多雨,关内因为蝗灾和水灾闹了饥荒,户部本就因与北庭鏖战而吃紧,又不得不拨出十万两白银赈灾。哪知道幽州流民到帝都告了御状,说幽州城外的官道旁白骨累的半人那样高,或饿死或染病而死,赈灾的粮食半斗都没见到。东宫勃然大怒,将中饱私囊,赈灾不利的幽州刺史一班人于菜市口凌迟,家族成年男子发配北疆,以儆效尤,赈灾方才有起色。
斯兰随着皇帝身边的小黄门走进禁宫,他一路边走边看,心里赞叹着南齐宫殿的巍峨雄伟。琼楼玉宇,廊腰缦回,仿佛看到了腾格里所居之地。
“你若是抓不紧线,这纸鸢可是真的要丢了,你又要找你的大哥哭鼻子。”清脆的女声传入斯兰耳中,他循声望去,见着个穿着蜜色衣衫的少女,高绾凌云髻,手里牵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两人背对而立,少女手里拿着只线轮,牵着天上那只十分精巧的九色鸾鸟纸鸢。
那小姑娘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我才不会哭鼻子。大哥会让人给我做一只新的,更美的。”那小女孩拽着少女的衣袖,笑着道:“让她再飞得高些,再高些。”
小黄门瞧着高大魁梧的异族男人始终盯着远处的两人,低声道:“大可汗,太和宫就在前面。”
草原上没有阉人,斯兰也从未见过,他讨厌这些人尖锐的嗓音,就像是两块锈铁摩擦。
那少女不知怎的突然回过头,半边侧脸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像是女神一样圣洁。她见着一袭金甲覆身的异族男人,下意识地将小姑娘掩藏在身后,自己遥遥行了个万福,挺直了脊背。她有一双生的极美的眸子,日光下像是有碎金散落,饱含倔强。
斯兰颔首示意,方才随小黄门向里走去。
“方才那位不知是哪位帝姬?”斯兰问道。他略懂南齐礼仪,禁宫之中的女人不是妃嫔便是皇女,皇帝膝下没有适龄未嫁的女儿,而那女人又不是妇人装扮。
“那小主子皇上膝下的冯翊帝姬,今年七岁。”
“本汗说的是年长的那位,是谁家的贵女?”
小黄门朝斯兰讪讪一笑,道:“那位年长些的主子是安乐长帝姬。”小黄门见着斯兰一脸疑惑的样子,道:“安乐长帝姬是先帝独女,身子不好,一直养在宫外。”
斯兰挑眉,他并非没有听说过南齐宫闱的恶斗,却不想今日遇见的倔强少女,才是南齐的正经主子。
小黄门在宫里浸淫多年,看主子的脸色一看一个准,又道:“安乐长帝姬不日便要下嫁高州大都督的长子,又是宫里的喜事。”
日薄西山时分的太和宫,琉璃瓦上背负着金光,落在璇玑眼中,多了几分解脱的凄凉。